陸菁兒死前,曾經度過了一段糾結而迷茫的日子。
她在杭州出生,父母都是中國人,八歲那年,父親在白氏集團工廠內做工,卻因機器故障,從高處墜下,白氏集團堅持說是他自己操作不規範,閉口不提父親已經連續工作四十八小時的事實,最後,隻給了十塊大洋作賠償。母親傷心欲絕,竟一病不起,賠償款很快就花完了,母親沒錢看病,可憐的女孩跪在白氏公館門口,求他們給母親治病,卻無人理睬,甚至被家丁粗暴地趕走。
那天是除夕,下了一場大雪,陸菁兒差點凍死在公館門口,遠遠的,卻見珠光寶氣的白家大小姐從轎車下來,像是剛參加完宴會,眉梢眼角都帶著笑,她的脖子上掛著寶石項鏈,昂貴不已,是陸菁兒一生都無法奢望的。
家丁們頓時圍了上去,有人替她拿披肩,有了替她拿包,陸菁兒覺得,自己就像一堆垃圾,可是她不能忘記這次來的目的,便拚命朝白韻竹爬去,卻連她的衣角都抓不住。
為什麼同樣是人,她的生活如此優渥,錦衣玉食,而陸菁兒卻衣衫襤褸,連母親看病都支付不起呢?
她的心頭突然蹦出一個念頭,與其說是念頭,不如說是妄想——如果她的人生能夠體驗一天白家大小姐的生活就好了,哪怕隻是一天,她就算死了也甘願。
可是,這隻是可憐的妄想罷了。
母親病死在了除夕的雪夜裡,她也被送到了孤兒院,被來自日本的早田信收養。
陸菁兒曾經問過早田信,為什麼從一眾的孤兒中選中了自己,早田信說,因為他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種不甘,他很欣賞這種感覺。陸菁兒心裡知道,早田信隻是為了培養一把刀,這不甘如果加上仇恨的引子,就能點燃世間所有東西。
陸菁兒就這樣在日本長大了,本以為自己可以忘記兒時的經曆,全心全意當一個日本人,可是養父卻逼迫她做出一些傷害母國的事情,要她成為一個商業間諜。
再度回到上海灘,隻覺得恍如隔世。
她覺得,自己要是再麻木一點就好了,養父說什麼她就做什麼,不帶一絲感情與愧疚,就這樣麻木地活著,不是很好?
可是她做不到。
陸菁兒永遠無法忘記,自己去得意樓聽到的那首京劇,那曲《秦香蓮》,讓她第一次潸然淚下。
原來在血脈裡,她一直都對這片土地懷有很深的感情,哪怕她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不要在乎這片土地,也不要在乎這片土地上的人民,可是她的心卻對她說,她忘不了。血脈相連,是根植於基因裡的東西,怎麼也無法割舍的。
參與得越多,陸菁兒越發現早田信和暗夜組織的領袖有著說不清的關係,有一次甚至偶然得知了血魔的真實身份。
清子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越來越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再為虎作倀了。
可是,她還能回頭嗎?
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被養父派來的人在暗中監視,關於血魔的消息,根本不可能傳遞出去。
那麼,就用密碼信吧,這是唯一的方法了。
可是誰能幫助她呢?此時,她想到了一個人,那一日,那人曾以自己的聰明才智破解了翡翠白菜被盜之案,陸菁兒也打聽到,她一直在追查暗夜組織的下落。
水影,是最合適的人選。
於是,她決定在除夕那日殺死早田信,終結這一切。她約了早田信淩晨十二點半在公館會麵,她有從周潤卿那裡拍到的最新文件,本想趁早田信不備,用準備好的麻繩勒死他,卻被他發現了,爭吵中,自己竟被花瓶砸暈了,雙手也被綁住。
早田信以為自己殺了人,慌忙整理案發現場,再後來,匆匆離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另一人來了,取下了她手上的戒指,又離開了。
幾個小時後,陸菁兒突然醒了,她頭痛欲裂,卻強撐著站了起來。
既然殺不死早田信,隻能采取第二套方案了,陸菁兒寫下了那封絕筆信。她相信以水影的能力,一定能從那封信了解前因後果。她之前將股票交易的盒子埋在鬆樹下,如今,又塞入了一封信。
隻有她死了,事情才會鬨大。如果以她的死,將嫌疑引到養父身上,讓水影他們調查養父,從而挖出他與暗夜組織勾結,也算是用自己的生命給祖國做最後一件事。
陸菁兒關上了門窗,點燃了爐子,隻覺得意識越來越迷糊。
耳邊突然聽到夜鶯的鳴叫,原來是窗外有一隻夜鶯站在鬆樹上,透過窗戶,投下了一道影子。
如果有下輩子,她也想成為一隻夜鶯,自由地歌唱,不被任何人擺布,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
水影有些唏噓,陸菁兒之所以給出一個一個線索,就是想獻祭自己的生命,給出暗夜組織領頭人的提示。這些線索就像珠子一般,必須串聯在一起,才能變成項鏈,成為一個完整的故事。
也許她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卻能選擇怎麼去死。
炎曜帶人去霞飛路公寓搜查,那裡已經人去樓空,可他們撤離的太匆忙,還是留下了一些圖紙以及□□。
看得出來,暗夜組織的人想乾一票大的,隻是現在還不得而知。
……
水影坐上黃包車,往電影院的方向前去,卻聽見賣報的報童奔走相告:“號外號外,皖軍少帥李皖亳州城大勝,收複失地,殲滅敵人一萬,重回皖城!”
她嘴唇微張,手上不自覺地鬆開了手提包,
那一日,李皖又是一夜沒睡,第二日便派人向城中老人打探,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誰曾想,竟真被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