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師應該是訓她吧?”
“我覺得是訓她,哪兒能在門口做生意啊天,我光是想想就覺得好丟臉。”
“可她肯定是沒人管才這樣啊……我覺得要是她能出起學費的話,估計也不會這樣。”
“聽老師的吧,看學校怎麼處理。”
……
元棠走進老師辦公室,白老師已經緊緊蹙著眉頭了。
但跟預料中的質問不同,她先開口問的是彆的。
“你跟三班的元棟是親姐弟?”
元棠愣了一下,默默點頭。
白老師深深看了她一眼:“元棟晚了兩天報道,你掙錢是為了給家裡解決困難?”
元棠沒想到這點,什麼元棟遲了兩天報道,該不會是老師認為她是給元棟掙學費的吧?
她趕緊否認:“沒有的,老師,我掙錢完全是因為我自己。”
她挑挑揀揀把自己的情況說了一遍:“家裡不願意供我,但我想讀書,學費是我暑假時候自己掙的,現在是掙下學期的學費和自己的生活費。”
她不願意跟元棟搭上邊,哪怕隻要她這時候撒個謊,老師就會覺得她心地善良給她大開方便之門,她也不願意。
她就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她掙錢是為了自己讀書,跟什麼家庭不家庭的沒關係!
白老師靠在椅背上,眼神嚴肅中帶著一絲溫柔:“你知道在校門口擺攤會引起很大討論吧?”
有幾個孩子能撐住流言蜚語,有時候少年人的惡意,比成年人的惡意更加不計後果。
元棠微笑道:“我知道,我覺得我可以。”
上輩子她被人指指點點過來的,學校這點不痛不癢的討論,對她來說無足輕重。
白老師拿起自己的教案:“那你去吧,我會跟學校說冷處理,你自己在班上也彆太張揚。”
元棠說了一句謝謝,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學校不可能會嘉獎她,如果嘉獎,彆的同樣貧困的學生就會心思浮動,到時候人人不想著學習,反而想著去做生意,這對一中來說是不能忍受的。
可同樣,學校也沒有太大的立場去不讓她乾,縣城的學校不止一個,元棠要是真被趕走了,她也就是時間上更緊點,換去彆的學校門口照樣能乾。
到時候萬一出了事,說起來是他們一中不讓貧困生擺攤,總是難聽。
最好的結果就是冷處理,隻要元棠規規矩矩的,學校也不會趕她走。
元棠安下心來,專心學習。
班上的同學對她的態度也分成了兩類,一類是看見她就彆過臉的,仿佛跟她說一句話就會顯得很不上台麵,巴不得元棠趕緊離開二班,彆帶壞他們班的名聲。還有一類,就是趙霞一樣的。
趙霞一看就是家裡保護的很好的姑娘,她不會對元棠有什麼不滿,同樣又覺得元棠太神秘,所以她每次跟元棠說話,都要深吸一口氣,仿佛要乾什麼大事。
元棠覺得她這樣的性格還蠻可愛,平時兩人也多有交流。
隻是同在一個學校,元棠還是很快就見到了她不想見到的人。
元棟分到了隔壁三班,在遲了兩天報道之後,他才勉強卡著學校報名的點來。
等到他適應好闊彆幾十年的高中生活,把記憶中那些臉孔跟現實一一對應上後,他才發現元棠早就已經報道了,並且還在門口做起了生意。
元棟咬著牙關,並不是為大姐做小生意丟臉而氣憤。
話說到元棠離家之後,元棟前腳跟元德發發了誓,說自己一定能帶領家庭走出困境,後麵他就發現了家裡的問題有多棘手。
收回來的糧食交公糧之後,剩下的部分留出一家人的消耗,已經基本不剩什麼了。再說糧食也賣不上價,現在早就不是以前那種大鍋飯時代,家家戶戶都分的有地,餓死人基本不可能,糧食自然也就價賤許多。
家裡除開地裡的出息,就是養的豬和雞。
豬年底才能出欄,能賣個二百塊錢,可這點錢先要還錢,還要維持一家人一年的開銷,緊緊巴巴都不夠。雞則是用來下雞蛋,雞蛋拿去供銷社收購,一個雞蛋能賣一毛,隻是個日常的小填補。
元棟心裡藏著很多發家的主意,偏偏一樣都實現不了。
他想著這時候是哪裡最火?
是海南。
海南這時候正在炒樓花,一張認購許可,能炒上天價。
可這遠在天邊的海南,他連一張車票都買不起,更遑論什麼參與到這場資本角逐中。
至於買房置地,更是虛無縹緲到不能實現。
元棟想來想去,隻能想到最基礎的。
那就是擺攤。
白縣交通不便,南方過來的小玩意兒和衣服,在本地一直都很暢銷。
一直到零幾年,白縣市場上都有人賣這些,生意也都很好。
可是想擺攤,就得往南方跑。元棟自己要上學,弟妹們都小,倒是現在農忙已經過去,元德發和趙換娣閒了下來。
元棟提出想讓他們去南方進貨的想法,話剛出口就被撅了回來。
趙換娣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讓她出門,她不敢去。
彆看村裡那些打工的年輕人把南方說的有多好,趙換娣就秉持一個念頭“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破家值萬貫呢。
她不願意出門,南方那麼遠,她出去了再回不來怎麼辦?
元德發也是基本一樣的想法,他甚至想不通大兒子怎麼會這樣提建議。
南方,去一趟要多少錢啊!
都知道南方貨好,可自家既沒有錢也沒有經驗,跑去那麼遠,回來虧本了怎麼辦?
元棟一再的解釋,不會虧本,可元德發就是反複詢問虧了怎麼辦。
到最後一家人不歡而散,去南方進貨回來擺地攤的主意就此結束。
元棟忍了幾天,最後說你們既然不願意去南方,那不如去縣城擺個小攤子吧。
擺小攤賣吃的,也是個不錯的出路。
元棟以前在教育局,對於這些宏觀上的數據很是信手拈來。
在八八年到後來九幾年之間,擺個小攤賣茶葉蛋都能有不菲的收入,既然大錢自家掙不來,小錢積少成多,也是個長久辦法。
可這個主意同樣被元德發否決。
元棟提議讓他們在家做包子,早上趕到縣城去,不管是學校門口還是機關門口,都能銷貨。
可趙換娣嚷嚷著自己還有家裡的事要忙,做包子不得提前一天買肉做餡?不得半夜起來發麵?前前後後都是她一個人忙,哪兒忙的過來哦。
元德發則還是那個問題。
賠了怎麼辦?
元棟到後來都忍不住拔高了聲調:“不會賠!再說就算賠了能有多少?”
幾斤豬肉,一點麵而已。
元德發磕了磕煙袋,他謹慎慣了。看天吃飯的莊戶人家,不願意冒一點點的風險。
元棟第一次那麼無力。
家裡的困境要解決,可哪條路都仿佛堵死了。
去南方不行,擺小攤不行,那還做什麼?
“賣菜總行?”
農忙過去,家裡還有點空地,哪怕沒有空地,鄉下種地的那麼多,元棟記得自己上學時候鄰村就有一個人。
那人把地包出去,自己乾起運菜的買賣。
每天就是轉著圈在鄉下收菜,再送到城裡去,剛開始在路邊賣,後來在農貿市場弄了攤位。漸漸的買了車,成了這一片有名的菜販子。
“你們要是不願意下力,那收收菜往城裡賣總行?”
總算說到了家裡能乾的事,元德發也覺得可以。
家裡還有幾分地沒用,這時候種點小白菜大白菜的,還能趕上賣一陣子。
隻是收菜?
元德發不吭氣了。
轉著圈收菜,叫村裡人看見,總是丟臉。
這活理所應當落在了趙換娣的頭上,可趙換娣這人不吃虧。
村裡人的菜,她總是給人扒的隻剩個心,蔥葉子也要扒了外麵一層才上稱,挑挑揀揀大半天,最後來一句“再少一毛吧”。
那菜價本身就不高,少一毛,幾乎是砍掉一半。
沒幾天村裡人就都不願意把菜賣給她了。
趙換娣還在委屈。
“都是鄉裡鄉親的,那點菜就算是自己種的,菜種子也要不了多少錢。”
元棟已經麻木了,他沒有精力去跟趙換娣解釋什麼叫市場,市場是不在意成本的,如果萬事都隻按成本算,人家乾嘛要賣給你?
憑你長的好,還是憑你會胡攪蠻纏?
離開學隻有兩天,元家幾個孩子的學費還沒有著落。
趙換娣再次開始罵起了元棠,滿嘴都是詛咒。
元棟精疲力儘帶著家裡借來的學費上了學。
在門口看到元棠擺攤的瞬間,他竟然有點無地自容。
大姐說他是個廢物,如果沒有她,自己根本就不配上大學。
元棟沉默很久,他想要證明自己不是,可偏偏一切都不能按照他想的來。
已經幾十年過去,父親和母親的形象本身在他腦海裡已經很遙遠,可最近的交談,讓元棟都質疑。
父親的軟弱逃避,母親的短視小氣,上輩子他怎麼就沒有發現呢?
元棟失魂落魄的走了,元棠離著老遠看到了他的背影。
她轉過臉,對著來買土豆泥的人招呼。
“五毛一勺,八毛兩勺!”
元棟心高氣傲了一輩子,他就沒過過苦日子。那些曾經的家境困難,除了她,那家裡沒有一個真的為窮操過心。
父母那一輩多的是這樣的人,享受著時代紅利,卻畏縮於自己的短視和故步自封。自己明明走不出去,卻以過來人的口吻教導孩子走出去要怎麼回報。
趙換娣和元德發,都是一樣的內裡虛弱。
偏偏在農村這片土地上,他們以長輩的身份統治了一個家庭。
上輩子是他們好命,遇上元棠給他們的藍圖描摹實施,這輩子換了人,元棠倒是想要看看,承擔起家庭的重擔,是不是像元棟想象中那麼簡單。,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