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內不愧心,外不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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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往銅仁縣,難道是天意嗎?

讀書人眼中湧出淚來:“想我章家世代紮根於此地,乍然要遷走,猶如百年老樹被斷根拔出,將不知飄零何處,實在是痛心啊。”

他姓章,身後的章家是黔、安兩縣最大的宗族。

老道士看著他,微微歎口氣:“郎君博覽群書,豈不聞秦‘徙天下豪富於鹹陽十二萬戶①’,漢‘實關中’遷三十萬戶,又有明洪武為了填豫州府、濟南府,令山西府百姓每家徙人口前去,四口之家甚至要遷出三人,黃淮一帶至今還流傳著‘問我祖先何處來,山西洪洞大槐樹。②’的民謠……縱觀曆朝曆代,哪裡的土地上不是人來人去,何處又不是飄零人之‘吾鄉’,貧道今日多嘴勸一句郎君放寬心思,順勢而為吧。”

黔地山間的涼爽天氣,章姓讀書人的額上竟滲出細密的汗珠,良久,他對老道士深鞠一躬,聲音乾澀地說道:“多謝老神仙指點。”

說完,他轉身踉蹌而去。

老道士望著他的身影,微眯起眼。

天快黑的時候他收拾起簽筒、卦書往回走,走到半路遇到來接他的一熟人,沈持,這位少年官員近日來麵色疲憊,眼下淡淡的烏青透出無法言說的殫精竭慮,老道士莫名有些心疼,語調溫和地說道:“沈大人,貧道儘力了。”

這是他平生頭一回擺卦攤子充作算命先生,外帶說些鬼話招搖撞騙,真怕師祖在天上氣急了扔個雷下來劈他一頓,罵他個狗血淋頭。

“謝謝薑道長,”沈持對著他深作一揖,道:“要不是道長肯出手幫忙,在下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身微言輕,能做的實在是不多,凡事都要迂回推行,為達目的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起初和邱長風說這件事的時候,邱道長氣得道心都差點兒毀了,高高舉起拂塵追著他打,但那拂塵不僅最終沒落到他身上,二位道長也傾力配合他演了這麼一出戲,步步天衣無縫,這樁事情,大概會在他的心焦與忐忑中平穩辦妥。

……

又過了兩日,章姓家族遷出,去往銅仁縣安家。

章家一走,許多猶疑不定的大戶人家逐漸轉了主意,接二連三有人接了縣衙發放的六兩補償銀子,拾掇家資,舉家遷至銅仁縣。

到了七月底,兩縣的縣丞再清點戶籍

名冊時,兩縣已隻剩下兩三戶人家了。不過看著一日比一日空蕩的縣,已經有人坐不住了,來打聽現在縣衙還給不給銀子,多半是要搬走了。

從告示張貼出來到兩縣百姓儘數遷出,前後曆經小二十天,總算塵埃落定。

與此同時,黔、安兩縣的百姓一家一家先後來到銅仁縣,把巴掌大的縣城塞滿了人,由於他們手裡都攥著補償銀子,眼下暫且生計無憂,因而處處都是孩童吵鬨,大人吆喝,吃喝拉撒睡的市井氣息,熱鬨非凡。

沈持時常穿一件常服去銅仁縣新遷來的百姓之中轉悠,偶爾興致來了,還會聽一聽說書人臨時支個攤子,給圍過來的人講諸如呂不韋囤積國君易種秦國的演義等等……悠哉如斯。

回想起半個多月之前,那會兒黔州知府焦硯推諉,將黔、安二縣百姓遷出的棘手事甩給他的時候,是何等的一籌莫展,寢不安席,總算過去了。

八月初,秋雲入山,秋風起,蘆花飛。

這日,沈持坐在驛站中擺弄弩機,有人來報說黔州知府焦硯來了,他起身迎出去。

一番寒暄後,二人在驛站的屋中相對而坐,每人手邊放著一杯清茶。

焦硯四十多歲的年紀,須發修理得齊整,麵白眼細,他二十多歲考中同進士,之後外放來黔,二十多年間未曾易地,一直從九品縣令做到正四品知府,終能執政一方,也算是讀書人之中的龍鳳。

“沈大人,”他一拱手對沈持說道:“花費大半來月,黔、安兩縣百姓已全都遷出,不知大人打算何時動工開礦啊?”

焦硯故意抬高聲調咬著“花費大半來月”這句,有嘲諷,甚至還有不滿——為那幾戶賤民大費周章,生生錯過了欽天監博士苗芹選定的開礦吉日,值嗎?

早按他說的,貼一張公告出去限時遷走,兩縣人員愛走不走,愛去哪兒去哪兒,官府一概不過問,不知能省多少事,得以提早多少天開礦。

如此一來,連開礦的吉日都沒趕上,工事停滯不前,多叫人窩火。

沈持提起茶杯蓋子,他輕刮兩下茶水泛起的沫子,說道:“此事下官做不了主,須得問過朱大人,請苗大人再擇吉日吉時。”

焦硯故作驚訝:“工部上下不都聽沈大人你的嗎?朱大人遲遲未說動工,不就在等大人這邊發話

嗎?”

沈持聽他陰陽怪氣一番也不動怒,隻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清茶:“在下雖官在微末,但為官者受陛下所托,為朝廷辦事,樁樁件件不得不思慮周全,步步為營,半分不敢急功近利生怕辜負君恩,在下想,朱大人沒有號令動工開礦,也是出於這般思量,”他放下茶盞,輕聲慢語:“焦大人,你難道——不是一樣嗎?”

這話將焦硯心中的怒火撥了開來,噌地竄成一大片,他擱在茶盞上的手倏然微抖,將茶水振了些出來,潑濕了官袍大袖的邊緣,他冷笑一聲說道:“沈大人說得好極了,你我都是為朝廷辦事,當周全,當周全啊……”

沈持微一挑眉頭,又飲了口清茶。

“告辭。”焦硯拂袖而去。再跟姓沈的同處一室,難保他不生出殺心。

他出門後,趙蟾桂進來收拾殘茶,小聲問沈持:“焦大人為何這麼急著開礦?”

沈持說道:“每年的八月初是吏部考核地方官員的時候,考功司會依據他們的政績向陛下舉薦拔擢人選,調任京城入六部或者去大理寺、京兆府等衙門做京官,我想,焦大人之所以急著開礦,是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他的政績添上一筆,好在吏部的考核中多幾分勝算,早日調往京城,距廟堂近些吧。”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黔地貧苦人少一直是本朝的官員貶謫流放地,在這裡為政極難撈到拿得出手的像樣政績,焦硯苦熬多年,好不容等來一個為朝廷采礦工事效力的良機,卻被他橫插一手耽擱了吏部考核的時間,哪能不恨他的。

“那,大人,”趙蟾桂唉聲歎氣:“這梁子算是結大了。”

徹底把姓焦的給得罪了呀。

沈持極淡地“嗯”了聲,他早知道會這樣。隻是當初在權衡之後,仍沒有妥協罷了。

“大人,以後他會給你使絆子嗎?”趙蟾桂擔憂地問。

沈持沒說話。

山風穿窗欞而過,將書案上的書翻得嘩啦作響,停下來時,書頁中的一行小字——“內不愧心,外不負俗。③”,在夏陽的映照下鍍了一圈光芒,熠熠生輝。

驛站的另一處小院中。

胡見春來見工部侍郎朱文濟,說道:“朱大人,沈大人已將黔、安兩縣的百姓安置妥當,咱們也該請焦大人征發人力了。”

“黔、安兩縣的人,”朱文濟緩緩問道:“一戶不落,全搬走了?”

胡見春說道:“全搬走了。”

“想不到啊,”朱文濟帶著些許感慨說道:“沈修撰竟頗有些手段。”

他本想拿捏沈持一下讓他栽個跟頭長長記性,沒想到那人就是不讓他如願,想來是他小覷了沈持。

頓了一頓之後,朱廣濟依舊叫人看不出情緒地說道:“你去召集人來,咱們商議些事情。”

胡見春去知會呂、嚴兩位工事以及沈持,說要一道往堂屋議事。

“在下這就來,”沈持說道。

他換身衣裳過來的時候,見朱文濟正帶著工部員外郎胡見春,工事呂居、嚴詡等四人在畫圖,大概是要敲定開礦時從哪裡鑿山,從哪個方向開礦洞等相關事宜。

“沈大人坐。”朱文濟客氣地道。

沈持與他們見了禮才落座。

片刻後,胡見春指著一張手繪的采礦圖說道:“朱大人,依下官的經驗,要是從這裡開始鑿山開礦洞,以七十左右的矩度——後世所說的角度,斜挖進去,約摸十來米處就該能看到礦石了……”

工部官吏這些日子並未閒著不動,而是又堪了幾次銅仁縣境內的山體,一點點繪製了更為詳儘的開采工事圖。

呂居和嚴詡各自推算了後說道:“朱大人,下官也覺得從這裡開始鑿山較好。”

沈持不懂這個,隻能坐著聽他們商議。

朱文濟拿起來看了數遍,半晌,他以手指點了點說道:“嗯,就按照胡大人算的,從這裡鑿山。”說完,他將圖拿給沈持:“沈大人請過目。”

沈持說道:“下官是外行,不懂礦務,一切全聽朱大人調遣。”

朱文濟滿意頷首。

呂居:“那下官去問問苗大人,再擇個吉日良辰。”

朱文濟瞧了一眼沈持,點點頭說道:“去吧。就說這次不會再改日期了。”

“朱大人,下官這就去從大萬山礦局挑一些經驗老道的工匠,”嚴詡說道:“讓他們放下手頭的活兒,先幫著這邊鑿開新礦的頭一個礦洞。”

開新礦之初由於要依地質狀況應變,因而要用一些有經驗的老礦工來鑿山,等挖到礦石,礦洞成型時,再慢慢增添征徭役來的人力。

要是新礦儲藏量大,征徭役的人力不夠用,則還需要額外雇傭人手。

作者有話要說

①出自漢代司馬遷的《史記》②一首不知從開始開始傳開的民謠。③出自嵇康的《卜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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