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澤書第一次知道,小時候課本裡說過的,“日子就像潺潺的流水,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可能這才是生活的原貌,不需要每天都在知識上充實自己,不需要每天都用來創造價值,隻是在那裡坐著,看朝陽、看夕陽,躺著打盹兒,甚至坐沒坐相地倚在沙發上看些無聊的綜藝,跟著發出兩聲傻笑……
如此這般,太陽一個升落,日子也就“虛度”了。
盛縉能感覺到何澤書逐漸鬆弛的狀態,最直觀的:同自己說話時嗓音就提高了不少,再不是那副謹小慎微、生怕冒犯的樣子;有時候甚至會主動開兩句無傷大雅的玩笑,盛縉回頭看他,何澤書就若無其事地彆看眼睛:日子久了,他甚至會跟來家做飯的保姆撒嬌:“姐姐!明天做糖醋排骨嘛……”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到了深秋。
秋日的太陽暖融融的,盛縉像以往的許多天一樣,跟何澤書一起吃飯早餐,站起身,披上風衣。
“盛先生拜拜!一路順風!”何澤書笑吟吟地衝走到門口的盛縉擺手。
何澤書身量纖瘦,又畏寒,但畢竟隻是秋天,實在沒到開地暖的季節,他就圍著咖色的針織圍巾,一張白淨漂亮的小臉埋在裡麵,帶著極淡的紅暈——這是一種安靜又炫目的美。
一瞬間,盛縉幾乎被眼前這畫一樣的構圖“吸”了進去。
他從未對生活有如此具象化地體會。是的,生活,他和何澤書,兩個人一起,在這棟房子裡。
以後,盛縉曾無數次地回憶起這一刻,這平平無奇的一刻,安安靜靜的一天,但又散發著引人沉溺的醇香。
盛縉竭力不表現出任何異樣,他衝何澤書淡淡笑了笑,聲音不大,像已經過去的很多個日子一樣:“中午見。”
盛總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比如合上門的瞬間,他想要將餐廳裡的這幕永遠裝裱在門後
——那朵小桃花落在空蕩蕩的彆墅,從此冷冰冰的鋼筋水泥間生出了春色。
*
又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周末,何澤書靠在門邊,指著院子裡光禿禿的花田:“這些地就這樣空著?”
盛縉的眼睛從書本上抬起來,含糊“嗯”了一聲:“沒時間侍弄。”
何澤書搖搖頭,連說了好幾遍“暴殄天物”。
他將圍巾往上提了提,將半張小臉躲在柔軟的布匹後麵,擋住秋風的涼意,小跑到院子裡,像一片從天而降的楓葉。
他仍舊纖瘦輕盈,完全看不出肚子裡揣著一個小小的幼崽。
“要不讓我撒兩把花生進去?”何澤書圍著花田轉了兩圈,然後笑著衝盛縉招招手,抬高聲音,幼稚得跟個小孩兒一樣,“盛先生——可以嗎——”
“哦?這就不算暴殄天物了?”盛縉看著他,嘴角不自覺上揚。
何澤書很不服氣,堅持自己提議的合理性:“總比空著好吧?”
盛縉放下手裡的書,站起來,跟著何澤書走
進了秋風。
“確實浪費。”盛總第一次覺得自家雜草叢生的園子有些荒,可能是往常來去匆匆,沒太在意過自己的生活環境。
有錢確實是件好事,比如這個時候,盛總能輕易許下承諾:“那就利用起來,就這兩天,我找幾個花匠做個簡單的規劃。”
何澤書:瞠目結舌.jpg
他結結巴巴:“這、這麼隨便的嗎?”
盛縉反問他:“你不是喜歡嗎?”
何澤書:“倒、倒也……就因為這個?”
盛縉:“我覺得動機很充分。”
何澤書不說話了,把臉扭到一邊,小臉微微繃著,小聲嘀咕“可、可惡的資本家”,但是比測謊儀還精準的耳垂完美暴露了他——一片通紅。
“不過,”盛縉繼續說,“我會囑咐他們,這一塊田給你空著,隨你怎麼玩。”
何澤書:“?”
盛縉:“比如種花生。”
何澤書的耳垂更紅了。
*
秋去冬來,這亂七八糟的一年一眨眼就到了尾巴。
——小半年下來,這棟原本冷冰冰的北歐風裝修的彆墅已經變了樣,不隻是門口漂亮的花圃、石子路還有人工噴泉,房子內也一樣,地麵鋪滿上好的羊毛地毯,冬天地暖一開,何澤書甚至能光腳單衣在房子裡打滾。
原本隻具備遮光性能的黑灰色窗簾也被何澤書全換了一遍,這一換吧,順帶著就多買兩個花瓶,掛兩個吊飾……
到如今,這原本隻是拿來住的地方真的能稱之為“家”了。
大年二十九這天,吃午飯的時候,盛縉明顯看出何澤書的心神不寧。電視裡一片大紅,喜氣洋洋的祝詞從音箱裡傳出:“各地的年味越來越濃,人們在喜慶祥和的氛圍中喜迎新春的到來……忙碌了一年的人們都趕在除夕前回家,不圖彆的,就是為了一頓團圓飯……”
團圓
——這兩個字出來的時候,盛縉明顯看到何澤書出現了片刻的失神。
他手輕輕搭上自己的小腹,那裡已經微微鼓起,已經能隱約看到生命的輪廓了。
盛縉張張嘴,原本醞釀好的話到嘴邊,竟突然有點乾:“我……”
何澤書像突然被驚醒了一樣,抬頭看向盛縉,衝他一笑,主動開口:“盛先生,您明天要回家跟父母吃年夜飯吧。”
盛縉:“嗯。”
他沒有邀請“要不明天跟我一起回去”,這話實在尷尬,又明知道何澤書會婉拒,還不如不開口。
兩人相對坐著,場麵陷入微妙的尷尬。
還是何澤書主動打斷了沉默,他指指麵前的蛋餃:“今天阿姨放假,這些是我做的,尤其是這個蛋餃,很要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