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韓舒櫻開始小心翼翼旁敲側擊,打聽江見許行蹤,他很忙,最近到處跑,跑的地方還挺遠,偶爾送來的東西都是在很偏遠的地方拿回來的。
他竟然還弄來了一袋河蟹,秋蟹還挺肥的,殼薄肉嫩黃香,炒著吃能把人香死!
選好日子,確定了江見許早上不會過來,她才偷偷摸摸四點半爬起來,穿了商場六塊錢買的黑色薄棉衣,土了吧唧。
是庫房壓底子的貨,前段時間拿出來處理,這也不是隨便誰都能低價買到的,和庫房那邊的人有關係才行,畢竟數量不多,韓舒櫻是臨時工,肯定沒有她的份兒,但主任媳婦兒特意跑過來問她要不要,韓舒櫻一想,天冷了她又到處跑。
是得有件“不起眼” 的棉衣穿。
畢竟她平時都在江公安的“勢力”範圍內,在縣城裡她可以穿得美美的,因為大家都知道,她對象是公安,這就是職業“隱形”福利帶來的好處,比較壯膽,很少有人主動來招惹她,因為知道她對象不好惹。
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呸!什麼比喻!江公安才是狗,她是主人!
可事實如此,出了縣城,誰也不認識她,又是偏遠地方,沒人壯膽,她肯定得把自己打扮的越不起眼越好,黑色土布棉衣,土布藍褲子,再圍個灰乎乎的土布圍巾包著頭臉,這樣子走哪兒都沒人注意她,比較安全,她甚至還可以一瘸一拐裝自己是老太太。
這倒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主要是她上車的時候彎著個腰拎東西沒走好,崴了下,旁邊竟然有人給她讓座。
“大娘,你坐吧。”
韓舒櫻:……
嗬嗬,她這演員可太成功了,終於得到了人群眾的肯定!她捂著臉笑著跑到了後麵。
這次她裝好昨晚蒸好的八個饅頭,饅頭裡麵摻了蜜露靈蜂糕,因為糕點太小,質地又軟不太好帶,她就碾碎了加在麵粉裡,蒸出了八個饅頭。
昨天蒸的時候,那蜂蜜的香味兒,飄在院子上空,當時院子裡的家家戶戶在做飯,就聞到不知誰家的蜂蜜撒了,那個香啊,香得院裡孩子就跟那瓜田裡的猹,上竄下跳的要糖吃,一晚上沒少挨打。
屁股都快打爛了。
饅頭,棉鞋,剩下的布做了鞋墊,翠花嫂子做得挺結實的。
還從商場花四毛買了瓦殼油,據說這個對冬天開裂的皮膚有用,找人換的勞保手套兩雙,曾祖沒有手套,上回見到他的手都受傷了,天天尋摸著,尋到了就跟人換了來,商場的商品要票,但她找人換不要票,手裡有資源,她進了國營商場,就跟進了糧倉,想換什麼換什麼。
小日子那過得一個滋潤,最得意的是,她過得無論怎麼滋潤都沒人說什麼,就因為她是在國營商場上班!
這年代,在國營商場上班,那就是牛!天天牛逼哄哄就是應該的。
韓舒櫻還換了紅薯乾,這個不容易壞,曾祖棉衣裡縫了大口袋,紅薯乾可以裝進棉衣裡麵,餓了的話隨時拿出來吃,她還弄到些花生牛軋糖,補充體力。
早上四點半天還黑著,她就貓腰地開門,在棚子裡蹲著熱飯盒裡的飯。
昨晚上還做了乾飯,裡麵摻了一把白玉靈米,將米緊實地壓在飯盒裡,菜是蘿卜塊燉肉,江見許上次帶來剩的一小塊豬肉,再不吃就壞了,她昨晚全燉了,塞進飯盒,早上時間緊來不及現做,好在現在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放幾個小時不會壞,在爐子上熱好,她包好放進布袋裡。
收拾完,裡麵穿著毛衫,外麵套了黑色棉外套,將土了吧唧的圍巾塞兜裡,將門鎖好,趁著現在起來的人不多,她提了袋子一溜小跑出了門,早早在車站等著。
等返回時,隻要將棉衣一脫,卷起來,頭巾一摘,回大院彆人見了,隻以為她從商場回來放東西。
五點半的車如期而至,一路顛簸,終於又來到了上次來過的采石場。
如願見到曾祖父,這次曾祖父看起來氣色好多了,一進來,曾祖嘴裡就小聲念叨道:“姝姝啊,你怎麼又來了,這地方偏僻,你一個女孩不要再過來了……”話雖然這麼說,但見到她還是很激動,小心翼翼衝她露出笑容,討好的笑容。
看著有些心酸。
韓舒櫻想著,曾祖姑奶奶如果知道自己三哥一直在尋找她,掛念她,不知道會怎麼想,反正她覺得心裡頭酸酸的,可她不是真的曾祖姑奶奶。
她立即以小輩姿態,趕緊將東西遞給曾祖,又把熱著的飯盒拿出來。
“……三哥,這次我沒給值班的人煙,就十五分鐘,你快吃吧。”她不能次次都給,那樣會讓人覺得她是個冤大頭,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怕被惦記上,上次給煙主要是第一見麵,時間太短了,怕話沒說完就結束了。
看著曾祖哪怕再餓吃東西也沒有狼吞虎咽,還保留了一些富家子弟斯文氣質在。
韓舒櫻有些焦急地等著。
這次來,一是想問問舉報楊家的敵人是誰,還有個事就是,她算算時間,爺爺這時候應該出生了,所以曾祖已經結婚生子才對。
那家屬呢?爺爺在哪兒, 為什麼沒有人給曾祖送衣服鞋子。
直到他吃得差不多了,韓舒櫻抓緊時間問。
楊弘杉聽到妹妹問起舉報的事兒,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灰,放下勺子半天說了句:“……是我器重的一個學生。”楊弘杉也沒想到,學生會這麼做,他和朋友在家裡閒聊……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他在旁邊學習聽到了。
學生?
“那他叫什麼名字?”韓舒櫻急忙問道。
楊弘杉似乎不太想說這個人,他搖了搖頭道:“……這些事都過去了,姝姝你過好自己的生活,我的事你都不要摻合。”摻合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他已經這樣了,但妹妹得好好生活。
韓舒櫻見祖父臉色不好了,她停住嘴,雖然她很想知道這個人是誰,但再問下去曾祖就為難了。
她馬上又小聲道:“……三哥,那嫂子和侄兒呢?”她們沒來看你嗎?
爺爺那小老頭要知道她這麼叫自己,估計會拿拐杖敲她的頭,那個老頭,可厲害了呢,六十歲還能打得她爸抱頭鼠竄。
楊弘杉沉默,用手骨頂了下臉上的眼鏡,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他畢竟是楊家的血脈,出了事,我沒有照料好他。”
曾祖的兒子,當然是楊家的血脈!
曾祖父思索了很久,才勉強開口:“她老家是鹿城人,宛口鄉肖家灣生產隊,叫方秀雲,你若有空……去看看她們娘倆,就說……就說是我的學生,代我去看看她們。”說完曾祖父雙手握在一起,低頭不說話了。
氣氛突然沉重,韓舒櫻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外麵傳來值班人不耐煩地聲音:“時間到了啊,趕緊的!後麵還有人呢。”
曾祖站了起來,他推著眼鏡望著韓舒櫻,可能,到底還是想看妹妹一眼,沒有說出你以後不要再來了的話,而是說:“姝姝,你不用常來,兩三個月來一次,讓哥哥知道你過得好,哥哥就很高興了,不用常來……”
韓舒櫻趕緊回:“好,有空我就來。”
曾祖父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轉身離開了會客室。
等韓舒櫻坐上返程車,默念了好幾遍地址,確定記住了,才舒了口氣。
她聽爺爺說過,小時候他過的特彆苦,她娘沒改嫁,一個人拉扯他長大,家裡窮,又沒有爸爸,受儘白眼,所以對害了曾祖的人,爺爺心裡很仇視,幾乎一生都在糾結這麼一個早已過去的坎,但在他心裡,這是童年時的自己永遠都過不去的坎。
望著窗外風景,她輕輕歎了口氣。
還是先去看看爺爺吧,他可是這個時代裡,她最熟悉的人了,隻不過爺爺現在還是個小屁孩兒……
如果能說話,他還得叫自己一聲阿姨呢……
回去後,她有意無意地跟一些人打聽過宛口鄉在哪兒,宛口鄉肖家灣生產大隊是鹿城周邊的一個鄉級鎮子,很小,下麵隻有三個大隊,其中就有肖家灣生產隊,不太遠,坐車過去一來一回大概一個半小時。
韓舒櫻算好時間,隔天決定中午十點出發,她跟王梅說好,讓她幫忙看著,她下午兩點前回來,四個小時應該夠了,隻是送點東西過去探望探望。
等她回來就幫王梅看櫃台,王梅回家買菜做飯接孩子。
所以趁著江見許不在城裡,上午十點她收拾收拾東西走人,她是臨時工,乾三個月就走了,商場沒有人盯她,再加上有王梅打掩護,隻要不過分,主任見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工作對她來說,還挺自由的。
中午她人不在,商場的人以為她回家了,院裡人以為她在商場,若是江公安找她,她還可以說自己去裁縫那裡拿衣服了,完美!
宛口鄉肖家灣直達汽車,韓舒櫻坐在後麵一排座位上,這次她沒有特意扮醜,主要是去的地方不偏僻,她穿了條商場買的黑褲子,格子毛衫,淺灰色圍巾早就織好了,圍上遮住臉,軟乎乎淺灰色的毛蹭著臉頰,戴起來又鬆又軟,好看極了,她還要王梅幫她織更多!
去探親不能空著手,韓舒櫻帶了些東西。
江公安買的米和麵,她平時不怎麼吃,隻吃劇本給的獎勵,時間長了,米麵袋子不下去,也惹他懷疑。
她一樣裝了三斤。
探親送糧食非常體麵了,聽說去年有人快餓死,把房子賣了,換回一袋粗糧,救了一家人命,那是最困難的時候,今年要好多了,但有些地區仍處在饑荒吃不飽的生活狀態裡。
米麵各三斤,她跟國營商場的人還換了點花生油,二兩酒瓶那麼多,可以拌涼菜吃,現在油可金貴, 二兩油省著點,能吃許久。
她還帶了兩塊豆綠灰絲毛料,可以給爺爺做衣裳,包被,比較柔軟暖和,還帶了不少棉花,或許能用得上,都是城裡要錢又要票的硬通貨。
韓舒櫻坐著車,臉埋在淺灰色柔軟的毛線大圍巾裡,在顛簸的汽車裡,左搖右晃,很快到了宛口鄉。
下車後,她握著圍巾一角,提著東西茫然四顧。
這地方她一次也沒來過。
找了周圍當地人問,才知道到肖家灣生產隊,還要走一段路。
運氣好,路上遇到一輛牛車,正好去肖家灣生產隊,她就厚著臉皮攔住,又叫叔又叫嬸,挨個叫一遍,最後成功蹭上了車。
車上除趕車的大爺,還坐著了兩個婦人,都帶著包袱。
越往鄉下的路,越顛簸,路麵坑坑窪窪,幸好牛車慢,但搖搖晃晃不穩啊,韓舒櫻把包袱放腿上,一隻手緊緊地抓著牛車的木板條邊邊,緊張壞了,第一次坐牛車,她一直盯著那牛看,生怕它來氣,撂蹶子不乾了,把她給撅下來。
對麵五十來歲圍著頭巾的大嬸,上下打量韓舒櫻半天,主動嘮嗑笑著問她:“姑娘,你不是這邊人吧?”
“我本地的,嬸兒,我就在鹿城工作。”韓舒櫻一手抱著包袱,一手抓著車邊,回道。
聽說有些地方外地人不好使,得本地人才好使,說自己外地會被欺負,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口音聽著不像咱鹿城這邊的啊,倒像省城那邊的人。”這大嬸知道還不少。
“姑娘你走親戚啊。”拿這麼大個包。
“不是親戚,就是給人跑個腿,捎點東西。”
“哦。”
“捎哪家啊?”
韓舒櫻心道正好和她打聽下曾祖母住哪片,她立馬親熱道:“方家,方秀雲,嬸子知道不?”
“方秀雲?”圍頭巾的婦女與旁邊年長的婆子對視一眼。
“她說的是老方家那個閨女。”年長的婆子道。
“啊,是她啊。”大嬸又問:“你和她什麼關係?”
“我們不認識,我就是替人過來送點東西。”她拍了拍腿上的包,“跑腿兒的。”
“哦,她就住我們肖家灣生產隊。”這個愛嘮嗑的嬸子在牛車上就開嘮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老方家這姑娘啊,說來命也苦,早年在鹿城上學上班,處了個對象,聽說死了,不久啊,又在省城處了個,好家夥,處了沒幾天就結婚了,聽說嫁的不錯,對方還是個老師,沒多久生下兒子,那速度跟開火車似的。”
“結果怎麼著,被人家前頭那個找家裡頭去了。”
“前頭那個?”韓舒櫻沒聽懂。
“就是是那男的之前處的對象,兩人都談婚論嫁了,見過家長,馬上要訂親了,男方說不乾就不乾了,你說缺不缺德?那男的連訂親錢都不要了,非要娶方秀雲,女方受不了刺激,找到男方家鬨了一場,被她哥過來帶回去,人家哥還把那男的按地上揍了一頓。”
“揍得三天下不來床。”
“這事兒在省城,嬸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嗬嗬,傳的唄,省城認識方秀雲的同鄉也要回家的嘛,我得到的可是第一手信兒,真真的,我一點也沒瞎編,這事我們這一片兒人都知道。”
“自從方秀雲嫁的男人被人打之後,沒多久那人就出事了,聽說背景是資本什麼家?複雜著很,被人抓去勞改,兩人很快離了,方家那閨女因為這個,在省城的工作也丟了,抱著孩子搬回到老家來了,就在老方家旁邊蓋了兩間房,孤兒寡母的,瞧著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