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淩無數次做到過那場夢,無數次回憶起那時的佟煜,那個滿身是血的佟煜,那個因腿傷而再無法起身的佟煜,在他經年不變的腦海中,虛焦的身影越發清晰。
夕陽,雲霧,圓月將至。
風淩並不認識凝萱,甚至從未像現在這樣麵對著說話。
“風淩師兄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知道佟煜當年為何會受傷,與琦伽師妹為何會心生嫌隙?”
凝萱本想說,她知道,可話還未出,風淩便又說。
“他叫我聲四師兄,可事實上,因我年紀小的緣故,魂周之戰時,一直與琦伽師妹在後山巡邏……”
他的語調帶著一種異樣的深沉,那天的光影斑駁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就像琦伽所希望的那般,他用血液,用時光流逝將一字一句埋葬在無人知曉的深處。
“那天一切都風平浪靜,直到有個人,我記得很清楚,是個身著宗門服飾的弟子,說九師兄有難,被劈落山崖,要後山派人前去相救……我與琦伽當時都心生疑惑,那人我們並不相熟,琦伽年紀小……再後來,我看著琦伽一路衝下了山……”
“與此同時,佟煜也衝琦伽而來,上當,被砍斷右腿……”
接連而至的,是宗山前門被攻破,八師兄戰死,幾近所有戰況都受到影響,節節敗退,一潰塗地……
“琦伽師妹實在不忍他自責,一直叫我守口如瓶……”
可因此,佟煜卻一直因琦伽那有違常理的解釋而怪罪她,這些年,也一直被此事糾纏於心。
“風淩師兄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凝萱眺望著那方才還突破白際的天光,頓時也要被黑夜覆倒。
“沒事,就是覺得憋在心中難受,若是能尋個人說出來,會好受些……”
凝萱回到院落,星點已躍至頭頂,將一切點染得剛剛好,蟬喝知曉,玉簾生輝,身置其中的人不由恍惚……
“回來了?”
佟煜自房中走出,已換又換上那身白底門服,抹額之上,是利落簡潔的墨色雲紋。凝萱忽想起,她第一次見到佟煜時,他所穿戴的,不正是與這身相似,他一直以來懷念的,不肯放下的,都是瑞堯宗。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凝萱上前道,見灰木檀門上密麻著幾道深刻其進的利痕,自被師父授得武功,佟煜更是精進一步,聚斂生效,前幾日神筠宮一戰,她一個外行都看得出來。
“先吃飯吧,我也有件事想告訴你!”
佟煜推門,先她一步走了進去,是滿滿一桌香噴噴的飯菜。
“真是餓壞了。”
肚子本來咕咕叫,這會兒聞到這繚沁之鼻,更是心忍難耐。
“那趕快動筷吧,這都是旭英做的,他在這兒待了一下午,臨走時,非要下廚——”
那孩子,自小被琦伽帶大,琦伽身死,對他的打擊肉眼可見的厲害,哭紅了眼幾天,一夜間長大,日日勤勉,纏住佟煜,緊著請教。
凝萱輕歎,話卡在喉嚨,怎也吐不出來,她夾起那酥茄嘗了口,打趣道。
“旭英的手藝真好,還是適合做菜。”
“他年紀最小,嘴又甜,誰都是又寵又怕,師父和琦伽也是,武功底子不好,卻練了這麼一手好菜!”
凝萱搗蒜似的點頭,這會兒已乾下半碗米飯。
隨著一聲輕沉的鼻哼,緊閉的門窗被推開一條縫,靈澤嗅著味道摸到凝萱跟前,在其腳邊繞來繞去,一雙利爪死活不敢伸出去。
“靈澤,乖,來吃啊!”
經得凝萱允許,這廝總算得以上桌,樂嗬嗬低頭飽餐一頓。
“這靈狐跟你是好福氣!旭英若是知道,他辛苦烹飪的東西被它吃了,一定會暴跳如雷!”
凝萱白了他一眼。
“你也沒少吃啊!”
佟煜悻悻般沉默,每次被她懟。
……
飯後,佟煜自袖中取出那張半寸寬的紙,凝萱展開,隻有幾行字跡。
“佟府一切安好,衛氏布莊有難,事完,速回!”
自覺有事,果真還是有事。
籠下月明般的瞳眸垂下,少頃黯淡後,釋然而至,看來是該回去處理自己的事了!
凝萱轉頭,浩瀚無際的藍空被框在那一方木窗之中,不足為人道來的美……
佟煜也循她那目光瞧去,聲沉暗啞。
“凝萱,等你回去,若有可能,請將佟府的真實情況,書信一封告知我!”
以佟巽的個性,這書信內容多半是假,可宗門,他實在抽不出身,再者,凝萱必須離開這凶險之地,否則隻會無辜受累。
“你剛剛是,有什麼事想說?”
“沒,沒有……”
第二日,是宗主交接儀式,佟煜道這事一完,便送她離開。
那時被損毀的瑞堯宗仍是狼藉遍地,為數不多的年輕弟子在此,立下重建宗門的重誓,凝萱立在百十米外的人堆中,猶如看到這方荒塚的未來。
儀式短暫,吃完午飯後,佟煜帶凝萱去了乾嚴洞外,少了那時的清綠自然,琦伽與師父、鋇錫長眠於此,頭七那幾天,日日都有人來祭拜吊唁。
“這是——”
凝萱回身,見佟煜已牽來匹馬,他身後是一碧萬頃的草野,柳絮漫天,人景定格於一處,若說世外仙境,鴛鴦齊休,也不過如此。
“這地方安靜,今日又無多餘閒事,教你學騎馬吧!”
佟煜笑了笑,道。
“馬匹適宜遠行,又不會像馬車那般顛簸,也能節約時辰!”
他看向凝萱,半掩的視線越過她,落日正好,卻終是要慢慢被西山吞落。
“最重要的,我認為,你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