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出行,排場自然極大。
圍場一早布置齊整,京中各王公貴族紛紛安置下來,營地頓時熱鬨了起來。
常晚晴無疑是最受矚目的那一個。岑嘉年原應也在此列,可她稱病幾日,自然攬不到什麼功勞,眼睜睜瞧著常晚晴被眾人誇讚,圍坐其中。
“郡主瞧著又瘦了幾分,當真是極辛苦。”
“皇後娘娘慧眼獨具,郡主能者多勞,才叫咱們幾個玩得舒心。”
“阿晴今年還不去狩獵麼?騎術那樣好,跟咱們一道進林子裡轉轉啊。”
常晚晴搖頭:“我不愛這些,平日憊懶得很,哪裡願意動彈。”
“郡主近來……心情不佳也是正常的,哪能那樣快便走出來,正好趁此機會好好歇會兒,你們就莫要煩擾郡主了。”
“也是……”
常晚晴沒注意到身邊姑娘們彼此的神色,幾人閒話幾句,各自散去後,隻有至交胡映璿留了下來。
營帳內一空下來,胡映璿當即道:“你近來可聽到過什麼?”
許久沒見到她,常晚晴親熱地拉著她坐到自己身旁,語氣輕快:“什麼事讓我們阿璿這樣愁眉不展?許久不見你如此了。”
她不是不知道退婚一事會在京中議論紛紛,她生來高調張揚,多得是人看不慣她。這一退婚,風言風語自然接踵而來。
胡映璿與她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內斂文雅,白皙的臉頰脹紅幾分,吞吞吐吐道:“那日之後,我許久不曾出門,後來才知曉,京中已然傳遍了。”
胡相嚴苛,她自幼跟隨祖父生活。那夜算是陪著小姐妹鬨了事,祖父還沒說什麼,自個兒就乖巧地鑽入房間,給自己關了幾天禁閉。也正因如此,她竟是來時路上方知曉京中已出了這樣的波瀾。
人多,便總有說漏嘴的,更何況不乏好事者,想從她處求證真偽。
“他們都說,你愛慘了孟家二公子,乃是因愛生妒,仗著有婚約,處處牽製管教著他,這才逼得他移情……還說那日是你上門挑釁,他忍無可忍方提退婚,反倒是你惱羞成怒苦苦挽留不得,這才揮鞭打人。”
胡映璿一口氣說完,麵上紅得像是要滴血,趕緊埋首喝茶,眸子一個勁兒看向常晚晴,隻怕她因此氣惱。
還有更多難聽的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心頭氣鬱,茶水都飲儘了。
常晚晴再為她倒了水,語氣平靜:“慢點喝,不急。”
胡映璿張了張口:“你不生氣嗎?”
“彆把我想得那麼狹隘,我才不會生氣呢,”常晚晴捏捏她的手,“阿璿趕路累不累,要不在我這兒歇會兒。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啊……”
胡映璿抬眼,見她對著自己笑了笑,總覺得心裡不太安穩,起身跟上。果真一出營帳,便聽得馬蹄聲響,風沙濺起在馬蹄之後,揚起一陣煙塵。
“……糟了。”
胡映璿暗惱自己說話還是太過直接,她分明知道常晚晴的脾氣,怎麼可能會不生氣。隻怕她又做出什麼事來,趕忙抓住個過路的太監,匆促問道:“太子殿下在何處?”
小太監哪裡知曉,苦著臉搖頭。
“那大公主呢?”胡映璿轉身,問壓根沒跟上自家郡主的玉瀾、玉漱。
“大公主與駙馬都在皇後娘娘帳中,”玉瀾道:“胡姑娘,此事……”
胡映璿皺緊了眉頭,這事可不能再鬨大,若捅到皇後那裡,想不鬨大也難。
——要在阿晴真的殺了孟承望之前,找到可以攔住她的人。
她猶自焦灼,一時之間竟想不到有誰能攔住她。有誰能不懼越國公權勢,乃至太子、皇後……
胡映璿瞧見一個人影,雙眼一亮。
“……孟大人!”
……
孟承望正與友人說著話,聽得有人驚呼,緊接著便是幾聲“郡主”、“孟兄”的呼喚,隻見友人突然變了臉色,陰影瞬時籠蓋了他眼前一片天地。
他一轉身,駭得不由得跌坐在地上。
“你、你!”
幾乎是貼麵而來,紅珠的馬蹄自他麵前堪堪擦過,常晚晴拉住韁繩,紅珠提起前蹄高高仰起。馬身遮住了日光,他甚至能聞到紅珠馬蹄上泥土、青草的味道。
他後仰倒地,喘息不止。
額角一瞬間溢出冷汗,孟承望不敢想,自己如果不曾回首,如果倒地再晚幾分……那馬蹄是不是便要踏上自己的身軀,從他身上踩過去了?
“你又胡鬨什麼!”
孟承望幾乎是喊出聲,不顧周遭人投來的目光,聲音嘶啞。
因為常晚晴,他近來已經夠倒黴的了。父母連番斥責,便是祠堂都跪了好幾回。原先跟著太子做的差事不必多說,早就無人再將他放在眼中。
曾經因為婚約才對他阿諛奉承的人,也紛紛展現了真實嘴臉,他就像剛從夢境中走入現實世界,一切都讓人那麼難以承受。
退婚隻是他當時一時意氣胡言亂語,卻被當了真。他和國公府退了親,又因著那女人有了身孕,日後仕途、婚事皆都無望。
他恨極了常晚晴。
卻不想她會這樣氣勢洶洶地來尋他。
心臟還未從方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便聽常晚晴笑了出聲,笑意清淺,音色卻清脆如溪,聽著好似很是愉悅。
“還以為孟二公子有多大的膽子,”她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原來也是個軟骨頭。”
“你到底要做什麼!”孟承望雙手後撐在地,頂著周遭投來的數道目光,麵色變了又變,“我又有何處得罪你了不成?”
女子穿著倒不如以往張揚,隻著一件蓮青色蹙金勁裝,袖口收緊,緊窄地包裹著少女的小臂。臉頰飽滿,體態勻稱,隻是那明亮水潤的眉眼,此刻卻有些凜冽,透出一股銳意。
日頭正好,陽光灑在她身上,肌膚白得有些刺眼,身|下來自北疆的駿馬鬃毛烈烈,隨風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