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落雷(2 / 2)

“你的手很暖和。”裴昀喃喃自語般說道。

沈玥攤開手掌,拉過裴昀的胳膊,將其塞入自己的袖口,捂得嚴嚴實實。

“小時候沒錢買炭火,爹爹就這樣給我娘親取暖。”

裴昀微怔,烏黑的發絲因汗水貼著臉頰,發白的嘴唇有些茫然地張在半空。他眨巴了幾下眼,愣愣地望著沈玥。

忽明忽暗的光線浮動,呼吸聲仿佛近在咫尺。

裴昀沒再說話讓她走,沈玥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們心照不宣地保持著沉默,誰也沒有打破這份曖昧不明的氣氛。

屋外的電閃雷鳴變得縹緲悠遠,原本在耳畔轟鳴的噪音逐漸淡去。裴昀清晰地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不知是來自對麵,還是來自自己,亦或是兩者皆有。

他感覺溫度從指尖擴散開來,冷卻凝固的血液加速流淌,呼吸也變得平緩。

這時理智逐漸回籠。

他都……乾了些什麼?裴昀總算回過神,將手從沈玥掌心抽出。身為皇帝,他應該老成持重,喜怒不形於色。而如今這幅狼狽的模樣,卻儘數暴露在沈玥麵前。

“你……”裴昀抬頭看向沈玥,“把今日所見都忘掉,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不。”沈玥看著眼前虛張聲勢的少年皇帝,心裡莫名變得柔軟。她緩緩說道:“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可能當做從未存在過。陛下若是不想讓彆人知道,嬪妾自然不會說出去。”

“您現在不必在乎旁人的眼光,隻管做自己便好。”

裴昀聽著沈玥說完這段話,原本擰成一團的眉毛驟然鬆開。他怔怔地望著沈玥,仿佛聽到了什麼驚人之語,自言自語般重複道:“做自己……你叫朕做自己?”

“不,不能……百姓需要的是能勵精圖治、治國安邦的聖君,朝臣需要的是能主持大局、一碗水端平的皇帝,老妖婆需要的是順從聽話、可以操縱的傀儡。無論是誰,都不需要一個碰見打雷都怕得要死的廢物皇帝!”裴昀的語調越說越激烈。

他猛地站起身來,雙眼迸發出炙熱的視線,直勾勾地盯著沈玥,一字一句朝外緩緩說道:

“朕是什麼樣的人根本就不重要,朕是什麼樣的皇帝才重要。”

“朕喜歡什麼不重要,應該做什麼才重要。”

“朕害怕什麼不重要,隱藏好軟肋才重要。”

裴昀每說一句,便朝沈玥邁向一步。那些壓抑在心底的話,此刻如同決堤的洪水噴湧而出。他的臉貼著沈玥的臉,鼻尖快抵上沈玥的鼻尖,呼吸噴灑在脖頸。

他說:“因為朕是皇帝。”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裴昀的雙眸裡滿是哀傷。

“可是皇帝也是人。人生來就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沈玥對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諱地說道,“時時刻刻都要維持他人眼裡帝王模樣,那該活得多累。”

裴昀一愣,忽而掩麵發笑。他歎道:“是啊。”

“若非母妃的遺願,朕才不想當這個皇帝。朕想過閒雲野鶴的生活,睡到日上三竿,喝幾壺小酒,再吃一盤糕點。而不是戰戰兢兢地待在宮內,警惕著不知何時會出現的暗劍與毒藥。”

裴昀的手落在沈玥的肩頭,他彎下腰,盯著沈的眼睛問道:“你知道我母妃死前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是什麼?”沈玥不由得屏住呼吸。

“父皇晚年昏聵,當時恰逢異族騷動。母妃說若我當了皇帝,好生做個明君,便可護國家太平。”

“朕努力做到了,可是她死了。”裴昀指著窗外緩緩說道,“死在這樣一個雷雨天。”

“朕是皇子時,母妃死了。朕是太子時,伴讀死了。因為朕喜歡吃甜食,他替朕吃了毒藥。同父異母的兄弟勾心鬥角,如今能尚存人世的寥寥無幾。朕以為自己已經對死亡麻木了,可是……”裴昀突然止住了話頭,他的目光虛浮地盯著半空,陷入了回憶之中。

那是他被李蘭珠丟上戰場的時候。

邊疆的士兵在屯戍的營地待久了,便會對皇權感到漠然。正所謂天高皇帝遠,他們的腦袋懸在刀刃上,時常遊走於生死之間,早就失了對權貴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