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青曇難得親昵,可謝辛辛抬眼淡淡看她,眼中無波,一副她若不說出個子醜寅卯就決不接話的模樣。
見她這樣,邊青曇才歎一口氣:“彆看我在葫蘆巷子裡頭遠離俗世塵煙的,我心裡每日也堵得很。守一替我把脈,也說我心思重,唯有吸一口這煙羅葉才覺得舒坦一些。”
謝辛辛先是覺得好笑。她所知如青曇這樣有性格的女人,多半是給男人添堵去的,竟然自己心裡也淤堵著?
可再一想她的身世——天才醫女出身,卻全家被害,為謀生入府為婢,又為自由嫁給自己不愛之人。她心中的驕傲想必如錐如刺,時時蟄疼吧。
如此,神色變肅然起來,口中還是勸她:“我樓中若做藥膳,要清心安神之功效,多有棗仁百合等溫補食材,不會有什麼副作用。你又為何非要用這妨害女子身體的煙葉呢?”
邊青曇一笑:“既能靜心,又致不孕,於我乃是大大的好事,談何妨害?我們這等人,注定了要早死,”
謝辛辛這才通了:“你是故意的?!”
邊青曇不置可否,隻笑說:“總之,多謝你關心我,若我此生還有機會能與你做姐妹……”
邊青曇眉眼本淡雅出塵,細眉長眼,神態如修行女子一般無欲無求。
此刻雖話語字句聽著喪氣,眸中卻是圓月既滿,有種對塵埃落定的期盼。
謝辛辛感覺不妙:“這種話,不許再說了……”
卻聽框框兩聲,是院外有人重重拍門,高聲:“蓮州府衙辦案,閒雜人等回避!”
衙門的人?
謝辛辛眉頭一鎖,卻看邊青曇一副了然之態。
“我等奉命而來,請邊氏進衙門問話。開門!再不開門,莫怪兄弟幾個硬闖了!”
“砸門!”
外間範守一匆忙從廚房步出:“且慢,且慢!”
手中,煨火的小扇子還沒來得及放下。
“幾位官爺,”範守一不卑不亢,作一揖道,“在下範氏長子範守一,仁寧堂的坐館醫師,也是仁寧堂的主人,邊氏正是範某內子。請問幾位官爺突然要拿她,所為何事?”
仁寧堂便是範家代代相傳的醫館,蓮州範氏代代為醫,濟世救人,功德無量。蓮州百姓之家,在疫病流行的年代,大多都喝過仁寧堂免費發放的藥茶。
故而蓮州人氏多對範家仰重有加。就連衙役們聽他此言,說話也恭而有禮起來:
“原來範醫師也在。範醫師見諒,我等隻負責奉命緝拿,具體她所犯何案,我無權過問,隻是……”
領頭的衙衛壓低了聲音:“隻知道知州郭大人的夫人忽然大病一場,這沒頭沒腦的,眼下正懷疑是有人下毒,或許與您夫人有關。”
範守一一聽,頓時如五雷轟頂。想到之前宣王府裡請他給郭府送藥,自己那幾日卻因為患者急病脫不開身,邊青曇自告奮勇替她進了郭府。
難道就是那個藥丸?
範守一冷汗落下來,頓時灰了臉色。
他第一個念頭不是懷疑自家夫人真的下了毒,而是擔心是不是因為自己,才害邊青曇攤上了這棘手事。
正心頭急轉思考著對策,身後吱呀一聲,邊青曇卻自己推門而出。
“妾就在此。”邊青曇緩步而出,清聲道,“守一,開門,我隨他們去。”
範守一卻不肯,朝她走了兩步,擋在她麵前,小聲問:“是王府裡送去的那藥有問題?”
邊青曇笑而不語,推開他,自己講那院門上的木閂給打開,脖子如天鵝一般仰著:
“請幾位官爺帶路。”
衙衛們見事情好辦,也不在做什麼無謂的威懾,點點頭就要帶她走。
範守一卻伸手攔住他們:“且慢,可否讓我與我娘子說幾句話?”
領頭衙衛臉色不是很好看,但還是道:“快些,範醫師莫讓我等太難做。”
範守一稱知道,將邊青曇又拉過來些。大約是猜到了半個原委,他臉上竟是有幾分怒氣。
不等他說話,邊青曇倒笑起來:“守一,你出息了,擺這個臉給我看?”
範守一反應過來,才軟下神情,轉怒氣為哀求,央告她:“我的姑奶奶,到這個關頭了,你還不跟我說實話麼?日前你開了尊口,允準讓我回家住,我還以為你終於願意接受我了。如今一看,原來是你故意讓我看到這一幕。”
“你早就知道那藥有問題,是不是?看你這樣子,是就等著衙門來拿你呢。我就想問你,為什麼?青曇,為什麼?”
邊青曇伸出手指,替他撫去麵頰上的兩滴眼淚:“是,我早知道趙世子送給郭府的藥有問題。所以,必須我去送。”
範守一咽了咽嗓子,不知是沒聽明白,還是被邊青曇這突然的愛撫給驚嚇到了。
他自知自己能娶到邊青曇,全因她家中變故,天上的仙女跌落泥潭,自己有幸能伸手拉她一把罷了。
因此婚後哪怕邊青曇拒絕與他同住,不願和他親熱,他也百依百順,自己卷了個鋪蓋,從此借從醫忙碌之名,搬進了醫館裡,隻等邊青曇接受自己的那一天。
難道,難道邊青曇這一塊冰,真的被自己捂化了?
邊青曇看他呆愣,敲了敲他的腦袋,笑中帶淚:
“守一,怪我,我的心意,可是叫你明白的太晚了?”
這話說了,哪還有不懂的?範守一欣喜若狂,卻馬上想到門口的衙衛捕快,又灰心道:“不怪你,怪我是個呆子。早知那藥有問題,萬不該交給你去……這可怎麼辦?我給世子調配的,明明是補益氣血的好藥,到送去郭府的時候,怎會變成毒藥?世子殿下他,他為何要給郭夫人下毒啊?”
邊青曇搖搖頭:“無論為何,世子的吩咐,我們隻能去做。守一,我隻是想入獄前,能與你度過那麼一日的夫妻生活,也好彌補我過去對你的虧欠。”
“入獄?這麼嚴重?”範守一一怔,忙道,“不會的,若真要入獄,我傾儘所有也會將你救出來。”
邊青曇似乎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聽了這一句,她不再多言,向範守一行了一禮,徑自走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