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薑的身體慢慢地被向上提起,慢慢地,腳尖也脫離了水泥。
全身上下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重新燃起生命的雕像。
韓延宇看著被拉上去的老薑,慢慢地笑了。
他的身上,臉上,滿是水泥,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他原本是有心理性潔癖的,但是此刻,什麼都不重要了。
“韓延宇,你愣著乾什麼?抓緊啊!”牆麵上方的張誌遠似乎看到了韓延宇有些不太對勁。
韓延宇皺了皺眉頭:“我.......好像腳抽筋了......”
張誌遠咬著牙:“你能不能彆鬨了!腳抽筋了,手總是好著的吧!抓緊啊!”
韓延宇重新抬手,想要抓住繩索,但是,手卻抬不起來。
他的身體重重得向後跌落下去,重新跌回水泥裡。
他的眼前一黑,腦海中閃現出二十年前全家人出車禍的時候,他聽到年幼的自己聲嘶力竭得叫著自己的母親和父親。
眼前的父母躺倒在地上,躺在血泊裡,一動不動。
韓延宇的眼前,能看到一輛黑色的商務車,逐漸遠離,逐漸消失在這鄉野村落的小路上。
韓延宇聲嘶力竭,眼前發黑,他在黑暗中,看到了姐姐的微笑,對他伸出手:“延宇,來,姐姐給你買了糖果,有閃閃亮亮糖紙的那種.....”
韓延宇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他想要掙紮,但是身體卻動彈不了。
姐姐依然在笑著,突然,她的臉變了,變成了一個之前跳樓的老人,老人臉上的皮肉腐爛,就像那天晚上夢裡的樣子一樣。
“我會幫你.....請再等一下......”韓延宇用儘最後的力氣。
皮肉腐爛的老人漸漸靠近韓延宇,他對韓延宇伸出一隻手。
韓延宇下意識地將手放入老人的手中。
突然,韓延宇整個身體瞬間被提起來,眼前出現了光亮的色彩,即使他依然閉著眼睛,但是剛才的寒冷和恐懼已經消失不見。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想要睜開眼睛,但就是無法睜開。
他好像聽到耳邊有人在聲嘶力竭地叫喊著他的名字,但是他的耳邊,隻聽到姐姐歡快的笑聲。
他太想念姐姐了,他想要跟姐姐一起走。
“姐姐.....等我.....”韓延宇喃喃地說道。
突然,韓延宇覺得有大量的空氣被動地衝進他的口腔,不得不令他大口呼吸。
同時,他的胸腔有被按壓的痛感。
他皺起眉頭,心裡滿是厭棄,到底是誰打攪了他和姐姐見麵,姐姐都願意帶他走了,這還是第一次,以前,每次夢見姐姐,姐姐都是要趕他走的。
這還是第一次,姐姐願意帶他一起離開。
正想著,身體再次出現按壓的痛感,他覺得自己胸腔的骨頭都快要被壓斷了,他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重物,卻被一隻手緊緊抓住。
傳入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韓延宇!韓延宇!醒醒!能聽見我說話嗎?”
韓延宇慢慢地睜開眼睛,陽光刺眼,他睜不開,眯著眼睛,他想要伸手擋住眼前的陽光,卻發現自己的手根本就抬不起來。
他疼得咧著嘴,現在,他全身上下都在疼。
“韓延宇.....你終於醒了......你終於醒了......你他媽的嚇死我了!”
韓延宇的聽覺慢慢在恢複,終於分辨出,現在正在說話的人是張誌遠。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嘴裡滿是水泥,發不出聲音來。
張誌遠再次開口:“彆說話,你彆說話,救護車馬上就來了,挺住,韓延宇,沒事了,你彆害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韓延宇覺得臉上生疼,水泥乾在臉上,撕扯著皮膚。
這一刻,他腦海裡閃現出的,竟然是老薑他們這些工人,他們每天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滿身水泥,恐怕已經成了他們的常態。
他們已經忘記了內臟需要休息,忘記了身體乾淨的感覺是什麼。
老薑從那麼高的地方掉落下去,跌入水泥裡的時候,那種恐慌感,應該跟剛剛自己的感受是差不多的吧。
他們每天都生活在這樣的粗糙環境裡。
他們是又是誰的父親,誰的兒子?
他們也有關心的人,也有被他們關心的人。
可是,生活總是無能為力,讓他們沒有其他選擇的機會。
他們不夠努力嗎?夠了,甚至在賣命了,可是,生活卻在一下又一次得刺痛著他們的心。
為什麼總是這樣,越是倒黴的人,黴運就會不斷出現在他們的身上。
明明,他們已經足夠努力,卻還是要經受彆人的冷嘲熱諷?
“老薑呢?他還好嗎?”韓延宇終於能開口說話了。
一旁的張誌遠好像哭出聲來:“韓延宇!你真的.....你這個蠢貨,為什麼要這樣!你知道如果再晚一分鐘,你就永遠都.......”
韓延宇唇角上揚,聽著張誌遠的話,他心想,老薑應該是沒事了。
耳邊傳來救護車的聲音,很快,他覺得自己的手從張誌遠的手中脫離開來。
人在半昏迷的狀態下,似乎觸覺和嗅覺會異常靈敏。
這天,他聞到張誌遠身上木質香水的味道,淡淡的,但是讓人覺得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