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鐘子豪的替身動作做得相當完美, 陳玉珍也不計前嫌上前誇讚了他幾句。
隻誇得小武師雙頰漲紅,都不敢朝人正眼看。
這一段女俠紅姑救柳遲的戲,很順利拍完。下午便是在山洞為對方療傷的戲碼。
所謂山洞是用布景搭建。
陳玉珍雖然才出道一年多, 隻拍了四五部戲,但敬業上沒得說, 對著一個光上身的男人,也並沒有任何扭捏。
導演一喊開始, 她立馬入戲,坐在周家洛身後,凝神運功為對方療傷。
隻是她的敬業, 變成了周家洛占便宜最好的時機。
在拍戲中占便宜這種事, 宋禹見過不少,什麼接吻伸舌頭,擁抱時摸腰摸胸,在片場從來不是什麼新鮮事。
周家洛這種會偷看人換衣服的混蛋玩意兒,專門讓人加了感情戲, 不就是為了方便他假公濟私。
但此時的陳玉珍顯然還渾然不知,輸完內功後, 按著劇本,柳遲緩緩向後倒下,被紅姑及時接住,讓對方靠在自己臂彎中。
之前排演時就是這麼演的。
可周家洛這回,卻是好巧不巧倒在陳玉珍胸口,還順手抱住對方的腰。
這樣的觸碰,雖然讓陳玉珍覺得不舒服,但也隻當是個意外,沒多想, 導演沒有喊哢,就繼續演。
一旁的宋禹,悄悄打量了下周圍的人,好幾個武師臉上都露出鄙夷之色,顯然對周家洛的行徑再清楚不過。
鐘子豪更是雙頰漲紅,一看就是在為女神不平。
這個親密姿勢,整整持續了兩分鐘,等周家洛慢悠悠說完最後一句台詞,導演才喊哢。
陳玉珍趕緊將人推開,站起來退後一步。
周家洛假兮兮道:“唔好意思阿珍,剛剛拍得太投入,可能有些地方冒犯了。”
陳玉珍雖然有點不舒服,但想著畢竟是拍戲,也沒在意,大大方方回道:“洛少不用客氣,都是為了拍戲。”
說實話,進周家班這段時間來,宋禹覺得周三爺無論是做人做事都堪稱上乘,唯獨就敗在當爹這件事上,怎麼就養出這麼個混賬兒子?
今天收工尚早,下山時剛剛暮色四合。
陳玉珍早上是坐計程車來開工,晚上自然是要坐劇組巴士回城區。還沒上車,就被周家洛叫住:“阿珍,你坐我車,彆跟一堆男人擠一起。”
陳玉珍確實也不想跟一堆臭男人坐一起,便帶著女傭上了周家洛的私家車。
原本每日跟周家洛同進同出坐他車的鐘子豪,此時坐在劇組巴士,隔窗看著女神上了周家洛的車,一口銀牙都差點咬碎。
宋禹看在眼中,默默搖了搖頭。
看來今晚得加把火才行。
小巴開進九龍沒多久,豪仔就下了車。車子啟動,開出幾百米,宋禹佯裝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叫住司機:“師傅,麻煩停一下,我下車。”
家俊抬頭看向他:“你在這裡下?”
宋禹笑:“我去買點東西。”
家俊也笑:“行,早點回來,彆在外麵玩太久。”
宋禹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不過不重要了。
他朝對方笑了笑,快速下車,往回折返,很快便看到了鐘子豪的身影。
對方正往旁邊一條巷道走去。
那是一排日料店的後巷。
巷中停著好幾輛小汽車,隻見鐘子豪在其中一輛車旁停下腳步。
宋禹遙遙望著那夜燈下的車子輪廓,認出這是周家洛的車。
他就知道周家洛不會直接送人回家,肯定想方設法跟人共進晚餐。不管陳玉珍有沒有看出他人品,隻要頂著周三爺兒子這個名頭,她就不太可能對周家洛設防。
不過作為周三爺兒子,周家洛確實也不會乾出太出格的事,無非是弄一些追女仔的小把戲罷了。
孤男寡女一頓日料,至少能吃個把小時。
宋禹看了眼熱鍋螞蟻一樣,在車子旁邊打轉的鐘子豪,默默轉身離開。
他叫了一輛摩的車,去了附近不遠那家桌球室。
依舊煙霧繚繞,烏煙瘴氣,一進門耳朵裡就充斥各種粵語粗口。
宋禹站在大廳,環顧一眼,很快看到了穿著白汗衫黑褲子黑布鞋的陳諾。少年正在跟人打球,沒見著阿鬼幾人。
他走過去,在對方擊進一個球後,輕輕拍了下他肩膀。
陳諾轉頭,看到宋禹的臉,黑沉沉的眼睛,微微一亮,但一如既往跟啞巴一樣沒說話,隻露出一個狐疑表情。
宋禹道:“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陳諾眨眨眼睛。
宋禹笑:“你先打完這局。”
“哦。”
陳諾俯身,掃了眼球桌台麵,彎下身,一連幾杆,剩下五顆球,十秒就清台。
對方的人氣急敗壞哎哎幾聲,將幾張鈔票丟在桌麵。
陳諾將錢收起來。
宋禹好奇問:“你這是給自己打,還是阿鬼打?”
“給鬼哥打的。”
“你贏一場他給你多少抽成?”
“我不賭錢。我打一局,他給我五塊錢。”
宋禹:“……”
他懷疑書中陳諾對溫馳駿忠心耿耿賣命,不是因為義氣而是因為傻。
他想了想,又問:“你一天打多少局?”
陳諾道:“多的時候能有二十多。”說著眉頭微微蹙了蹙,是個有點苦惱的模樣,“不過現在有點找不到人願意和我打了。”
廢話,打不過誰願意打啊?
宋禹沒再就這個話題繼續,轉向正事道:“阿鬼在這裡嗎?”
陳諾搖頭:“不在。”
“你幫我打個電話,告訴他陳玉珍小姐正在田吉日料和一個男人共進晚餐。”
陳諾奇怪地看了看他,但沒有問什麼,隻點頭:“行。”
兩人並排往外,去打公用電話。
宋禹到底沒忍住,問道:“你是和新聯的人?”
陳諾搖頭:“不是,我隻是給鬼哥做事,”
宋禹鬆了口氣。
陳諾奇怪地看向他。
宋禹道:“這年頭混字頭沒前途的。”
陳諾深以為然地點頭:“嗯,當爛仔都沒好下場。”
宋禹想了想又問:“你除了會打桌球,還會什麼?”
陳諾搖頭:“不知道。”
沒有就沒有,什麼叫不知道?
宋禹回想了下原書劇情,從溫馳駿剛出場,陳諾就在身邊,關於兩人相識,隻簡單交代過,溫馳駿曾救過他,於他有恩,所以一直不離不棄跟在他旁邊。
也就是說,他現在可能就已經認識溫馳駿。
思及此,他轉頭看向看對方,好奇問:“阿諾,你認識溫馳駿嗎?”
陳諾一臉茫然搖頭:“不認識。”
宋禹剛燃起的希望小火苗,頓時又熄滅,畢竟還有兩年時間。
桌球室外就有公用電話亭,宋禹投了幣,將電話交給陳諾。對方沒有撥傳呼台,而是直接打了個電話,那頭很快有人接起。
他沒有廢話,按著宋禹告訴他的話一字一句道:“鬼哥,陳玉珍小姐在田吉日料和一個男人共進晚飯。”
“知道了。”那頭應了聲便掛了電話。
“謝了啊。”宋禹笑,“還麻煩幫我保密。”
陳諾點頭:“嗯。”
宋禹拿出五塊錢遞給他:“請你吃牛雜。”
陳諾卻沒有接:“今天已經吃過了。”
“那就吃魚蛋。”
“魚蛋也吃過了。”
宋禹噎了下:“那就隨便吃什麼。”
陳諾還是沒接過錢。
宋禹總覺得這孩子腦子有問題,直接將錢塞到他手上:“我走了,回頭再見。”
說著叫了一輛摩的車,朝剛剛的巷子趕去。
夜色早已經黑透。
日料店後巷陷在一片暗光中,周家洛那輛車子還在,鐘子豪也在,已經從剛剛的踱步,變成蹲在地上畫圈圈,跟條喪家犬一樣。
宋禹讓自己隱沒在黑暗中,等待著今晚的風波降臨。
*
和新聯是香江排在前列的和字頭堂口。
如今的龍頭坐館姓王名子恒,家中排行十二,人稱十二少,年不到三十,跟尋常見到的大老粗幫會分子不一樣,這位十二少喝過洋墨水,是有個文化的爛仔頭。
原書中,這位大佬迷戀陳玉珍多年,為了追求這位玉女明星,無所不用極其,他本人尚且算個紳士,但手下一群人,為了討好他,隻恨不得將陳玉珍綁上他床,很是讓陳玉珍苦惱。
最終還是溫馳駿幫忙解決。
宋禹在暗處站了半會兒,終於見到一男一女從日料店後門出來。
正是周家洛和陳玉珍。
與此同時,畫圈圈的鐘子豪,悄默默挪到了牆角跟,兩人並未發現他。
“阿珍,時間還早,要不要去太平山頂看看夜景?”周家洛紳士地打開副駕駛的門,笑著做出邀請。
陳玉珍正要笑著婉拒,忽然從另一邊巷子口凶神惡煞衝進來幾個人。
“陳小姐!這麼巧啊!”
打頭的便是上回見過的阿鬼了。
他是和聯社三大紅棍之一,身後常年跟著一幫馬仔,此時風風火火七八人,包括阿鬼在內,好幾個手中都拿著棍棒。
陳玉珍大約是認得此他,見到他們圍過來,嚇得趕緊往周家洛身後躲。
周家洛頗有男子氣概地將人擋在身後,梗著脖子道:“阿鬼,你做咩?”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周家班的洛少。”阿鬼將手中棍棒扛在肩上,嬉皮笑臉走過來,“洛少,佳人相伴,晚餐吃得可好?”
周家洛皺眉冷喝:“你到底要想乾什麼?”
阿鬼道:“洛少是吃好了,但我大佬今晚這頓晚飯就孤苦伶仃了。好在時間還早,洛少您就先回去,我帶陳小姐,去陪我可憐的大佬吃個夜宵,”說著,轉向陳玉珍,“陳小姐,還請給我大佬一個麵子。””
陳玉珍怒道:“我不去!”
周家洛趕緊道:“聽到沒,阿珍不去!”
原本嬉皮笑臉的阿鬼忽然臉色一沉,一棍子敲在旁邊周家洛車頂,惡狠狠道“洛少,我問你了嗎?”
周家洛今天隻得一人,遇到這種堂口爛仔,自然不敢得罪,但佳人在旁,怎麼也不能像個懦夫。所以雖然被震了下,還是昂頭道:“現在是法治社會,你這是當街綁人。”
阿鬼笑道:“彆說我是請陳小姐,就算真就綁了,你又能拿我怎樣,要不要我幫你叫差佬啊!”
他話音落,身後的一群爛仔都配合地哄堂大笑。
周家洛惱羞成怒:“阿鬼,你彆太囂張,就算不給我們周家班麵子,但也得給徐氏麵子吧。陳小姐是徐氏旗下的演員,你們和聯社就不怕得罪徐氏?”
阿鬼嗤了聲:“徐氏這兩年都拍些撲街片,還以為自己電影老大呢,聽說徐氏都準備出售院線,專門做電視去了。你們周家班有未想好沒了徐氏這棵大樹,還怎麼搵食啊?不如跟我們和聯社混啦?”說著臉一板,“洛少,不想今晚躺在這裡,就趕緊讓開!”
周家洛臉色漲紅,他隻有一個人,當然不敢跟這群爛仔硬剛,但如果讓對方帶走陳玉珍,就算自己馬上去找徐氏老板幫忙解決,自己在陳玉珍麵前的形象也就完全沒了。
他賭阿鬼不敢傷他,一咬牙道:“我不會讓你們帶走阿珍的。”
阿鬼啐了口:“你個粉腸!看你老豆麵子才好好跟你說,既然給臉不要臉,那就彆怪我不客氣。”說著一腳就朝周家洛狠狠踹去。
周家洛從小學武,但學的是個花架子,平日裡遇到事動手,都是自己當少爺,讓周家班武師上。
阿鬼這一腳,他反應太慢,沒能避開,直接狠狠倒在地上,還未站起來,阿鬼手中的棍棒又要落下。
他剛剛那點骨氣,頓時消失殆儘,趕緊抱住頭痛苦求饒:“鬼哥……彆打!”
阿鬼的棍棒在距離他腦袋幾公分的地方,猛然停住,冷笑一聲,將人踹開,鄙薄道:“你們周家班的人成日在電影裡演英雄,原來少班主是個狗熊啊,早說嘛,也不用吃我一腳。”
周家洛倒在地上捂著肚子吃痛□□,一句話不敢反駁。
阿鬼也懶得再看他,轉頭看向嚇得瑟瑟發抖的陳玉珍:“陳小姐,走吧!放心,我們十二少是斯文人,就讓你陪他吃頓夜宵,不會對你怎樣的?”
陳玉珍看了眼地上蜷成一團不敢爬起來的周家洛,心中甚是失望。周三爺也算是個英雄人物,兒子卻是個不堪一擊的懦夫。
她知道自己今晚是躲不了了,但還是忍不住怒道:“你們這樣還有沒有王法?”
阿鬼笑:“香江歸英國女王管,我們唐人當然不聽洋人的王法。”
陳玉珍一口氣堵住,又怕又怒,狠狠瞪著對方,遲遲不動。
阿鬼有點不耐煩了,故意道:“陳小姐,快走吧,再晚一點,這頓夜宵隻怕就要過夜了。”
他意有所指,陳玉珍氣得胸口起伏,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旁邊車子靠牆那頭,忽然竄出一道人影,一腳將阿鬼推開,把他和陳玉珍隔開疾步,大聲道:“陳小姐,快走!”
陳玉珍踉蹌著退後兩步,看清是白天的小武師鐘子豪,還沒反應過來,阿鬼手中的棍棒,已經朝鐘子豪掄下來。
陳玉珍嚇得驚呼一聲。
鐘子豪敏捷避開,轉身順手將她推了一把,叫道:“快走!”
有人要上來抓她,被鐘子豪及時攔住。
陳玉珍雖然嚇得不輕,但也很快反應過來,轉身就往巷子外跑。
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回頭看,隻見鐘子豪以一己之力,攔住想追上來的人。身上遭了好幾棍子,也不讓開。
陳玉珍嚇得心臟狂跳,卻也不敢停留,跑到巷子口的街道,攔下一輛計程車,很快絕塵而去。
宋禹知道陳玉珍肯定會報警,不過等她報警警察趕來,鐘子豪隻怕是已經廢了。
他看了眼裡麵的戰況,心說就當一回好人吧。
躲在暗處大叫一聲道:“差佬,裡麵有人打架!”
阿鬼一聽,趕緊讓手下撤走,臨走前還不忘在豪仔身上補了一腳。
巷子裡很快隻剩地上兩人。
周家洛實在沒受什麼傷,一直倒在地上,不過是不想被波及。這會兒阿鬼一行人跑掉,他終於站起來。
鐘子豪也捂著肚子起身,比起周家洛,他是結結實實挨了好幾棍子好幾腳,但還是不忘先問:“洛少,你怎麼樣?”
周家洛鐵青著臉看他:“你怎麼在這裡?”
鐘子豪支支吾吾:“我……我路過這邊,看到你的車子,就過來瞧一眼。”
周家洛咬著後槽牙,狠狠瞪著他。
他原本計劃好,等阿鬼一走,自己就馬上去找徐氏大佬幫忙。和聯社是老牌堂口,做事一向還算講規矩,那位十二少雖然為人處世囂張,卻也不可能真的對一個女明星怎樣。
到時候徐氏出麵把人帶回來,陳玉珍知道是自己找的人,肯定也會理解自己剛剛為什麼不和阿鬼他們硬來。
然而一切都被眼前這仆街毀了。
他抬手一耳光朝鐘子豪扇去,大吼道:“誰叫你逞英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