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他這麼積極康複是為了尋死,柳予安臉上剛顯露的欣慰表情便又沉了下去,眼不見心不煩,她扔了木杖就走,連身後傳來的道謝聲都置之不理。
人各有命,作為醫師,雖見不得自輕自賤,但行醫至今,她已見得太多,鮮少會有人因為一兩句勸說,就打消念頭,如今她不想再白費口舌,將時間花在無用功上。
若是岑煦,想來會苦口婆心將人一通勸慰。
想到她,柳予安的麵色稍稍緩和了些,拿出了木盒中的信封,指尖摩挲著上麵清秀的字跡,心緒不免惆悵。
當年因為家族內鬥,岑煦作為旁支,帶著族中不少醫師出走,依靠玄家出資自立門戶,相當於與黎家公然敵對抗衡。
而她作為黎家直係血脈,卻因資曆尚淺,在家族中並無話語權,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奔赴東景,一晃已是數年未見。
她本想著等那位畫師痊愈,就借故去天景城看她,如今倒好,他是情深義重,一心隨世子而去,可讓她如何再找借口離莊去見故人。
遠山輕挑,抬眼間心念破土而生。
她有主意了。
當醫傭將桌案搬到窗邊時,棠宋羽看到柳予安臉上寫滿了主意。
“你不是會畫人像嗎,剛好這幾位想找畫師畫像,我尋思著最近城裡不太平,乾脆就由你來執筆好了。”
“……”
他望了眼對床上坐著的傷者,怎麼看都不像是自願來的。
素白鋪絹布,硯台新墨濃。醫傭手腳利落,很快將作畫用的一切準備就緒,滿屋人的目光落在窗邊,將倚靠著的美人看得無所適從,隻好坐了下來,看著人問:“誰先?”
不知柳予安是如何說動了旁人,棠宋羽一早醒來,剛用完早膳,門口就站著幾個扭捏的男子,問他作畫是否真的不收酬金。
他大概知曉她是如何說動的了。
人一旦有事可做,就無暇顧及心中所想。
或許柳予安抱得就是這個目的,才會讓一個腿傷未愈痊的傷者整日伏案作畫,連喝口茶的時間都變得寶貴。
房間時常有人出入,擾得棠宋羽連午休時間都被擠壓殆儘,扶著後頸緩揉的功夫,倏爾一道光芒閃過,頭上雷聲轟隆炸開,驚得手中畫筆掉落在膝上,又彈落在地。
墨汁弄臟了白衣,疏淡眉頭壓低了幾分,回眸望著窗外逐漸陰暗的濃雲,沉寂幾日的愁思,又如陰雲堆積在心頭。
中伏過半,持續數天的悶熱,總算在立秋前迎來了一場雷雨。
大雨傾盆,劈裡啪啦敲打著房簷,些許雨點傾斜砸進房間,淋落白衣點點斑駁濕痕。
迅疾的閃電撕裂烏雲,陣陣雷聲抖落,天地仿佛都在為之顫抖。
每一道閃電都是刺進心中的長矛,每一聲怒吼都無疑是灌進全身的恐懼。
坐在案前的美人像是被抽離了魂魄,盯著眼前一動不動,直到脊背發涼,白衣被飄來的雨浸濕,他回過神,彎身去撿掉在桌案下的畫筆。
“咚——”
剛撿起的筆又重新砸回地麵,棠宋羽倒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胸口,喘息聲被暴雨淹埋,額間冷汗滴落,他硬是忍著沒有喚人,蜷縮在窗邊地板任雨點捶打。
自從那夜雷雨驚夢,他便聽不得震耳轟聲。
紊亂的心跳隨呼吸漸漸淡去,昏暗房間隻剩下雷雨加交的霹靂合奏。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推開,前來點燈的醫傭發現了他,連忙喚人來抬。
柳予安匆匆趕回來時,他已經醒了。
“什麼毛病?”她一把抓起手腕想給他號脈,卻被他抽了回去。
“無礙。”
窗外還在落雨,隻是雷聲遠去,不見紫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