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慢慢爬上了涼意,玄凝想到了什麼,皺眉道:“你還記得監海司卷宗上寫了多少失蹤遇難人口嗎?”
“好像是……三千四百餘人。”
“這是去年的人數,再往前一點是一千五十餘人和九百九十餘人,雖然每年人數都在增加,但近兩年的增數未免太多。”
“殿下的意思是這些人沒有遇難,是被親王抓來充當徭役了?”
“不一定都是徭役。”她指著遠處正在加固修築的城牆,“也有可能是軍隊。”
為了確定想法,兩人又偷摸靠近宮殿,看著城牆上下來回走動的巡邏兵,天蜻緊鎖眉頭:“他們身上穿的鎖子甲,不是我們的工藝。”
這麼遠的距離,巡邏兵又都披著長袍,她竟能看出來做工不一樣。玄凝暗暗吃驚,小聲問道:“你能看出是哪個地方的做工嗎?”
她搖了搖頭,“距離有點遠,不過看光澤,反光麵較小,鉚接區域間隙較大,應該是南夷或東洋的仿製品。”
玄凝有些好奇:“你是怎麼知道這個的。”
“我原先在玄家軍待過一段時間,後來雲泥嫌無聊,非拉我去軍備處跟著軍匠學打鐵,時間長了,就了解一點皮毛。”
這麼厲害的人物,在這裡陪她喂蚊子。玄凝揮了揮手,將麵前的蚊蟲驅趕,趁著日光還未沉海,兩人分頭行動,一個去王宮,一個去港口。
離船已過六天,依天嘉聰明的頭腦,應該早就看出船舶在兜圈子。謹慎起見,玄凝換上一身侍從服飾,用灰色發帶係住鬆散的長發,埋首縮頭的跟著男侍混進宮中。
地磚上的花紋和天子皇宮裡的一模一樣,看得久了,心中難免生出錯覺——她好像是進宮麵見天子,而不是調查親王謀反和先皇遺詔真假。
可能是上天眷顧,她前腳剛踏進殿門,還沒感歎殿內光亮過盛,就聽到了熟人的聲音。
“什麼?讓阿姐當太子?母親你是不是瘋了?”
“長玨,怎麼和母親說話呢。”
聽見有人進來,天冉憋著氣,一臉委屈不服地瞪著麵前地板,小聲嘀咕:“什麼先帝遺詔,我看就是索命詔。”
“彆說了。”天嘉低著頭斜眼瞥道。
殿內橫梁垂掛著長而輕盈的白綢,兩旁淺池水麵上飄著幾盞花燈,銀白泛光,像是箔片堆疊而製,和高掛的白燈籠隔空呼應生輝,就連石柱也裝飾了滿身白珠花,一眼望去,好像誤闖入什麼仙境。
正中央豎擺著一口棺材,通體玉白,棺身上攀爬著七十二金蛇,側麵七星鑲金玉,玄凝餘光瞄了一眼,就跟著身前的男侍跪下行禮。
“起來吧,去把裡麵枯萎的花挑出來。”
見麵前人起身,她也起身緊跟著走到耳殿,看著滿屋的白花,腹誹“還不如直接丟掉重換”。
為了偷聽,她故意選了靠近門口的位置,隔著木格偷偷打量高台上的人。
飄起的白綢落下,剛看見親王的側臉,一道目光就突然掃過來,驚得她低下頭,眉心緊鎖。
什麼人,居然如此敏銳。
聽到腳步聲,玄凝裝模作樣撿起幾片殘敗白花,來人走到身前,緊鎖的目光落在身上,她雖有些心慌,倒也不急著抬頭,而是攥著衣袖,將他鞋麵上的落塵擦了擦,這才抬頭擠出個連眼睛都看不見的殷勤笑容。
舟坼皺眉移開腳,在屋子裡環視一圈後,視線又回到身下正用袖子兜著花的男侍。
他蹲下身指了指殿外,又指著眼睛,做了一個摳挖的動作,見男侍嚇得慌忙點頭,這才起身離去。
“怎麼了?”
高台之上,沙啞悶厚的女聲傳來,餘光見到男子搖了搖頭,重新站在親王身旁,玄凝怔了一會,低頭看著眼前數不儘的白花,眉稍愈發用力。
玄家列祖列宗要是知道她給仇家餘孽擦鞋,怕是祖墳都要氣出煙來。
手心的花被捏得粉碎,所剩無幾的糜滅花汁沾在掌心,被衣袖隨意抹去,正想著日後如何把他手腳剁了,高台端坐的王君邁著端莊步伐,侃侃而談。
“曆朝曆代,皆立塚子為太子,論年紀,你阿姐比沛王年長,論能力,你阿姐文武兼備,而沛王貪圖享樂,荒縱無度,方方麵麵,都比不過你阿姐。”
她停在玉棺前,望著裡麵躺著的人,眼中滿是失望:“當年,分明我先提的出征,而您卻以太子金貴之由將提議駁回,我剛回到東宮,您就召她議事,嗬,我這個太子當的,可真窩囊啊。”
她笑得諷刺,眼角擠出的縫隙,就是再多白光也消磨不去。
“‘順民意傳位二皇子’,您輕描淡寫的一道旨意,讓東宮太子徹底淪為世人笑柄。我時常在想,您是不是早就動了念頭,隻不過礙於沒有機會提出來罷。擊潰敵軍,收複失地,大獲民心,您正好順勢而為,將天子位置破例傳給二皇子。”
“那本該是我的位置……”
聲音聽著有些顫抖,天嘉抬頭勸導道:“母親,莫要難過……”
“難過?”鳳眼一挑,天凜回眸冷道:“這麼多年過去,我早就忘了難過滋味。我已派人將詔書送去天景,她要是不同意,那就隻能請她背上個不孝罪名。”
從剛才起,天冉就忍著不哼聲,哪料到她母親頓了頓,突然又道:“對了,你們覺得國號起為‘昇’如何?”
“國號?母親你是真瘋了……”她滿臉不可思議,騰地站起身,旁邊跪著的天嘉見阻止不了,也跟著站起來說:“請母親三思。”
“怎麼,你也覺得我瘋了?”
“不,我隻是覺得眼下還不是最好時機,島上軍事防禦設施還沒完全建好,若母親現在自立稱王,天子一旦派玄家前來討伐,我們撐不過秋天。而且最近沃城有變,若母親還想要沃城這塊地,還是等軍隊訓練完才能更好控製。”
“你們……”天冉怔怔地望著兩人,“玄家剛切斷了大半資金來源,我們欠的債快抵得上瓊國五年賦稅了,哪來的錢再修城牆,養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