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照在山穀,雪地銀光漫射,玄凝靠在石壁緩緩閉上了眼睛。
到底是肉體凡胎,跳下來的時候,她靠著逍風減速帶著人摔在了厚厚堆雪上,雖沒有摔到哪裡,卻被長公主結實砸了一下,害得她半晌沒有緩過來。
休息了一會兒,些許急促的氣息逐漸平靜,玄凝睜開眼,長公主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是被嚇暈過去的,可能是恐高,也可能是下墜速度太快,她的情緒過於激動,尖叫聲中途就戛然而止了。
玄凝站起來毫不客氣踢了幾腳,這樣的冒犯行為並沒能讓金枝玉葉的長公主醒來,她索性棄之不理,繞到石壁後探頭查看山頂。
山穀的懸崖邊上已然不見人影,滄靈軍要是想追她們則需要繞路,估摸著短時間不會來,玄凝也就暫時放下戒備,回到了昏迷不醒的人旁邊。
“哎,你彆是睡著了。”
那張失去氣血而慘白的臉上,還印有被尼古利踩過的痕跡,她蹲下來拍了拍,天覃皺了皺眉,眼睛卻絲毫沒有要睜開的跡象,見狀,玄凝握起地上的雪就往她臉上搓。
“長公主的臉有點臟了,我幫你擦乾淨。”
深邃眸眼緩慢睜開,天覃謹慎地打量著周圍,確定無人後,才捂著頭打掉她的手生氣道:“你個瘋子,離我遠點。”
“長公主這是覺得自己脫離危險,不再需要我了?”玄凝冷笑地起身,用手中逍風挑起了她的下頦,“也是,畢竟對長公主而言,最大的危險,是我。”
劍尖抵在下頦與脖頸連接處的纖薄肌膚上,想起當日釘在長信宮殿梁上的長劍,天覃皺著眉不敢輕舉妄動,嘴上卻不依不饒,“笑話,本宮何時需要過你?”
敢情那一聲聲的呼救,不過是空中涼薄雪,乘日光隨風去了。
“再者,你肯救我,不過是怕陛下降罪於玄家,畢竟大家都看見了你追我而來,今日若隻有你一人回去,縱然你千百遍解釋,也難洗清謀害太子的嫌疑。”
一聲淡淡地輕嗬,“想不到你還有點腦子,不過……我肯救你,可不是害怕陛下降罪。”
“是嗎?那是為何。”
玄凝提著劍沿路向上,鋒利如指尖拂過麵龐,摩挲在她曾劃破的地方,天覃被她的舉動被迫停下了呼吸,“你想乾什麼?”
“長公主不必害怕,我隻是想檢查一下殿下的臉可有受傷。”
“用劍檢查?你真是好心。”
“怎麼,難道長公主殿下覺得,我們的關係經此一遭,已經好到可以上手關心的程度了?”玄凝頓了頓,“還是說,殿下想讓我動手?”
長公主的臉,一半被她劃過,另一半則被她揍過一拳,眼看著天覃如料想中黑了臉色,玄凝冷冷嘲笑她一眼,隨即起身走到避風的山壁旁坐下。
從方才開始一經鬆懈,被箭矢劃破的地方便疼痛灼心,玄凝小心掀開衣物,歪頭看到小腿上的傷口,不禁皺眉。
明明是三箭齊發,威力卻依然不減,滄靈軍使用的箭頭是如鷹喙般的彎鉤狀,她的小腿不知是在何時被鷹喙箭頭的尖端硬生生剮破,甚至直到現在,傷口仍在往外滲血。
她從腰間拿出了隨身攜帶的止血藥,天覃瞥見她的傷口,漫不經心道:“身為主帥,連個箭都躲不過,要是中箭瘸腿,難道還要本宮背你嗎?”
聽長公主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發言,玄凝微微牽動嘴角,沒有搭理她。
箭頭上不知塗了什麼,傷口邊緣隱隱發黑,止血藥撒上去,淡黃粉末漸漸浸染成紅棕色,視覺上帶來的心理作用,讓玄凝感到疼痛得以緩解,她隨手從披風上扯下一條布,給耳朵的傷口做了簡易包紮。
奇怪的是,塗了止血藥的腿傷還在往外滲著血。
藥可是玄遙給她的,說是見效出奇。秉持著自家母君研製的藥絕對是最好的信念,玄凝原地又等了一會兒,等到長公主都歇息足夠,想要找路回去,她的傷口還是出血不止。
一定是箭頭上塗了什麼特殊東西。
至於是什麼東西,恐怕隻能回去找軍醫判斷,玄凝起身走到日光下,根據長而模糊的影子判斷時間,眼下應該是巳時,距離從崖上跳下來的時間才過去一刻鐘。
“哎,你們不是隨身帶著那個玄鳥箭嗎,快放一支。”
火光會引來可能在這附近的滄靈軍,出於謹慎,玄凝沒有發射玄鳥箭,天覃見她不聽自己的,氣得跟在身後一通分析,“過去這麼久,裴柏青肯定已經率中護軍前來找我,說不定他們就在附近,你放箭也好讓他確定位置。”
“是啊,也就是堵上性命,看看是你的裴柏青先來,還是滄靈軍先至。”
玄凝低頭看了一眼小腿,這樣下去,血腥氣味還不知會引來什麼東西,“我去前麵看看,你在這裡守著。”
“你想丟下我先跑?”長公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休想,要走一起走。”
她剛剛還信誓旦旦的剖析,如今不過是分開行動,她都要懷疑自己的動機是否單純,玄凝睨了她一眼,“殿下若是害怕獨處,就跟過來吧。”
“誰害怕獨處了?”
天覃眉眼一瞪,一副氣焰囂張模樣,隻是伴隨著玄凝的回答,那火焰,漸漸縮了回去。
“陛下全都告訴我了。”
那緊皺的臉上,神情猶如被迫擱淺的魚,原地苦苦掙紮著,“你想詐我?哼,本宮才不會上當……”
玄凝走在前麵沒再接話,身後人臉上如何風雲變幻,她悉數看不見,過了隻聽見一聲含慍的喃喃,“居然告訴一個外人……她憑什麼……”
“憑你無能無為,憑陛下對當年之事過於愧責,說出來,心中好受些。”
“你懂什麼!”
後背被人捶了一拳,不痛不癢的,倒是揍人的手砸在了玄甲上,紅了一片,疼得天覃咧嘴哽咽,“我就是要她愧疚,要她自責到死!”
“……”
事不關己,多說無益。
玄凝剛將想說的話咽下去,就看見一道淚光劃過那人憋忍的嘴角,視線上移,深邃眼眶早已成了一汪潭水,破開了纖細濃墨構築的堤壩,風中如雨傾斜。
“太子無能無為,荒淫無度,德行惡劣……嗬嗬。”天覃譏笑了兩聲,抬眸望著麵前礙眼的臉龐,“那又如何?我仍是沛王,是長公主,是東宮太子。你說得對,我貴為一國儲君,誰敢指責我。自詡為國忠心耿耿的朝臣隻會私下聚議,共同上書彈劾,除了你,又有誰敢在天子麵前指責我的過錯。”
“就是這樣聲名狼藉的太子,才足以時刻提醒陛下,她過去所做的決定,是罪,是錯,是會得到報應的。”
以犧牲自身光明前途為代價的報複,對於長公主,何嘗不算可悲。
對於身為天子的母親來說,是否,過於殘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