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昨夜酒醉時的狂暴、今早濃情未消時的輕慢,此刻陡然出現的蕭恒恢複了清醒,又增出了幾分君王的隔膜和距離。
“你在這裡坐了一天?”蕭恒微挑的眉露出一絲不可思議。
“佛理玄妙,便不覺時光流逝。”容雲淡笑道。
蕭恒臉上的冷色似因這回答緩和了幾分。
“陛下至此路途遙遠,雪天寒冷,小心著涼。”容雲仰起頭,轉身時自然地將抱在懷中的鎏金袖爐放進蕭恒手中。
手爐散發著縷縷香氣,容雲白皙的麵容被烘得微紅,棕色眼瞳柔柔散發著和暖的光,倒讓人更想擁入懷中。
蕭恒抑了抑心頭蔓生的雜蕪,將袖爐在手中攥了攥。
“用膳吧。”他拂袖轉身,不再看那張溫馴純良的臉,“朕還有些公務要辦。”
“陛下百忙,何須遠途至此。”容雲走在他身後,輕聲道。
“你不希望朕來?”蕭恒停下腳步,回頭瞥了容雲一眼。
“隻是不想陛下勞頓。”容雲語意平淡,不加修飾的情感和言辭,反倒顯得十分純素真實。
蕭恒忽然轉過了身,高大冷峻的影子倏地攔在容雲麵前:“你為何對朕毫無恨意?”
審視的目光如兩道利劍般投過來。
容雲輕歎一口氣,目光挪向虛空處,雙瞳附上一絲悲愁迷惘之色:“臣國破家亡,孤苦無依,方今唯依陛下庇護,得以苟活。”
隨後,容雲不加掩飾地道出:“即便在這深庭之中,臣已料到外麵有多少人勸陛下殺臣。”
蕭恒俊朗深邃的臉在微微震驚後露出一絲笑意,有感於容雲的誠實和聰明:今日上朝,他幾乎一整天都在聽朝臣們爭辯如何處置息國權貴,乃至容雲。
君心難測,對於昌國臣子們來說,他們也並不清楚蕭恒究竟是何目的,以“妃嬪之儀”挾走、禁錮容雲。以往皇帝出奇製勝、用狠招清掃異己,也不需朝臣們事事明白,此時他們隻能儘力去猜:
有人認為,息國、昌國都是九國中為數不多的漢氏政權,正朔相承,息君又聲望頗隆,不能說殺便殺。
有人認為蕭恒本就是色迷心竅,誰人不知息國主君芝蘭玉樹、天人之姿,身為帝王卻因儀容而廣美於天下。那麼,他們生性乖僻、恣肆妄為的陛下想要一親芳澤,也不難理解。
眾說紛紜,就連那些或草莽出身的武將,當初鼎力支持蕭恒提出的歪點子,隻因它羞辱性極強、能出口惡氣,現在也開始犯迷糊,順著文官們的危言聳聽,一致諫議要殺容雲。
而至於息國降臣——
“你的昔日舊臣李慶忠,今日也進言要殺你。”桌前的蕭恒漫不經心道。
容雲手中湯匙一頓,腕底微顫:李氏父子在息國為官,從未被薄待過,豐厚賞賜、加官進爵……當初李慶忠為一己私利求容雲歸降,而今更是為向昌帝獻媚而主張殺死舊主,怎不道人心涼薄、雲翻雨覆。
“李家早在許久前便向朕獻圖以示誠心,如今也不算降臣了。”蕭恒不無嘲諷道。
容雲默然:李慶忠諫言殺自己興許為真、提前背叛卻是假——他前世親眼目睹了李氏父子因逃亡不及被蕭恒憤而處死,蕭恒此話,不是故意離間他與息國舊臣、便是有意對他試探。
“李慶忠為人趨炎附勢,卻長於度支治稅。諸臣皆畏陛下天威,或也可用。”容雲平靜地說道。
“你果真是個缺了七情六欲的書呆子。”蕭恒看著他,忽然抬手捏住了他的臉,像是故意欺負人那樣用力,在雪白肌/膚上留下一個紅印子。
容雲目光掠過蕭恒唇角的弧度:那是一種輕視的、放鬆警惕的笑容。他垂眸答道:“是。”
“你又皺眉頭了。”蕭恒忽然又兀自下結論道。
明明沒有。容雲感到蕭恒紫色的目光上下掃蕩著他,仿佛要將他此刻的一行一動記錄在案,察辨出每一絲紋路和痕跡。
“放心,朕不會用他。”蕭恒瞧他不言,又道。
“陛下的事,自有陛下的道理。”容雲低頭認真咀嚼口中一片菜葉,不再順著話接受蕭恒的考驗。
蕭恒鼻腔中發出一聲笑意,輕而戲謔地看了容雲一眼,也不再繼續問下去。
飯畢,蕭恒開始閱覽奏折,容雲便在一旁侍墨。
容雲目不斜視,看似對桌上的賀表、軍報毫無興趣,雪白指端握住墨條,專注地在濃黑硯台中繞過一圈又一圈,香氣縈袖,牽連著蕭恒的餘光一圈圈遊走。
明明是從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