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再度伸手,想掀開披散下來的長發,看一看麵色如何,卻被她再一個晃身躲開,男子釋然,緩緩起身。
“力氣都還沒使完,難怪還沉得住氣。”
不吃不喝幾日,也不見她有所動靜,男子望著腳前,像交代一件尋常事,“皇太後懿旨,命長公主殿下,暫時安置在采擷宮。”
說時已轉身往外走,跨出殿門吩咐宮俾,“先給水。”
駱苕舔了舔下唇,口中已無涎水,舌頭長久的空乏,對腥鹹之味卻異常敏銳。
鹹到發苦。
她跪坐起身體,昂首,等待宮婢來給水,緊闔的眼皮隨著雷電侵襲不停顫抖,臀腿貼在硬冷的青石磚上麻木不仁。
她想,若有一副草席墊身該有多好。
男子還未走出幾步,便聽見殿內宮俾的驚呼聲,水盞落地丁零當啷聲,他暗罵一聲折返入殿,隻見宮俾圍著暈厥趴在地上的人六神無主。
這樣的場景,他心裡隻剩一句: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
男子上前攙起駱苕,先行搭脈,須臾之後沉聲命宮俾:“去秘宣陳禦醫,彆驚擾皇太後。”
宮俾剛才丟了的魂魄這才找了回來,趕忙奪門而去。
彆驚擾皇太後,馮侍衛能如此說,起碼證明長公主還是活的,死了的話怎麼可能不驚擾皇太後,那得備棺槨。
男子蹲著抱好輕如紙片的人,胡亂撥開她披散的烏發,騰空手重新斟滿一盞水,往駱苕嘴邊送,送不進去,就撬齒灌進去。
幸好唇齒鬆軟,一盞水頃刻間見了底。
駱苕意識已經喪失,汲取過水的身體,稍稍動了動,這是對生的本能渴望。
男子見駱苕的腦袋不安地在他臂彎來回慢搖。
他笑了笑,饒有興致低問:“還要?”
問時他已經重續水盞,扶正她,送水入唇腔。此刻,他很滿意駱苕誠實的身體,靜靜地看著她喝完,直至癱在臂彎不再動彈。
燭光恬淡流瀉,雷雨疾狂叫囂,他無事可做。
瞭了眼四周,勾來燈盞抱人起身往寢殿裡去,發現裡麵床榻還未安置床褥,鉗了鉗眉。
他不知這個深宮裡的女人是如何活下去的,囚她二十幾個時辰,不叫不喊,也不硬闖出去,全憑一身倔強等人來抬舉她。
隻要她肯低頭,宮殿出入自由。
可她選了一條最笨的路,死拗到底。
若非今夜他來,死了也未可知。
估摸禦醫過來還要些時辰,他乾脆打量起近在咫尺的人。
一張好看的臉,可惜粘了一層灰,他輕輕坐上床榻,望了望自己手掌裹著的紗巾,直接往她臉上抹。
這樣擦儘灰塵還挺有意思。
擦完後順勢撩一撩她的秀發,不過片刻,因為有種難以言表的感觸,五指頓挫抽離,盯著她下唇新崩開的口子有些怔然。
籲氣抬眼,最後隻是安靜地抱著。
禦醫來的挺快,聽見幾雙急促的腳步聲,他起身,鼓起胸腔將床榻上的浮灰一吹而儘,把駱苕平鋪進床榻後出寢殿。
與禦醫簡單陳述,提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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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雁鳴山狂風大作,一男一女立在半山腰伸出的崖石上,凝望京都。
閃電劃破蒼穹,撕開天幕,直插京都。
雁鳴山隻有風,聽不見雷聲。狂風將二人的衣袍翻扯出獵獵聲響,伴隨著山林呼嘯,灌入耳內,女子雙手攏緊身前的披風,脖子直往下縮。
男子的臉被風帶走最後一絲溫熱,輕聲勸說:“冷,咱們回去。”
女子仿佛沒有聽見,一直遙望京都,男子靜默陪伴不再說話。
風勢漸小,雨幕終於拉近傾蓋而下。
該來的,總會來的。
“回屋。”男子倏然抬起手臂,扯直衣袖擋在女子頭上,“春雨雖好,你若淋上一場準會生病。”聲色依舊和煦,隻是多了一絲不容拒絕的怪嗔,穿過風雨,剛好是女子聽得見的音度。
“好。”女子收回視線,伸手捏住男子的衣袖,二人飛奔回屋舍。
屋舍旁的煉丹石室內炬火雀躍,進屋前,這位名喚青苒的女子朝煉丹室高聲亮喊:“翁公,該歇息啦!”
也不知翁公聽見了沒。
掩上門,二人正抖落身上的雨屑,守在屋內的大娘直接給男子遞去油紙傘:“沈二郎,翁公等你去收爐。”說著不忘給青苒解披風,拿巾帕給她拭去發間的雨水。
青苒是雁鳴居士李潛收留的第二百八十七位女娃,兩年前被香蕪院送來時,人已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