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為了兒子病急亂投醫,殊不知請來容易送走難。
波頗躬身行禮,道:“有件事老僧不解。”
這位天竺高僧的關中話聽著口音很怪,也很彆扭。
李承乾沉默半晌,拿著茶碗,吹拂茶水,道:“你說。”
“老僧剛注意到那碗黍米粥明明味道不好,為何還要喝下去呢?”
“你也知道這粥不好喝?”
“老僧睡得少,所以醒來時,她們也給老僧端了一碗,難以下咽。”
李承乾接著道:“嗯,我平素沒吃過這麼難喝的粥。”
聞言,一旁的寧兒疑惑地看著殿下。
波頗繼續道:“既然心中不滿,那為何不說?”
李承乾神色古井無波,喝下一口茶水,緩緩道:“當我喝粥時候,我發現寧兒的眼中有害怕且有希望,大約是怕我覺得不好吃,如果剩下了大半碗,她會失望,而且內疚。”
“於是我下定決心放開咽喉灌了下去,幾乎如喝水,這麼做之後才覺得有多麼不好吃,有多麼難以下咽。”
寧兒已低下了頭,雙手放在腹前,等候處置地模樣。
也有其他宮女想:這多半是寧兒在東宮最後一個時辰了。
太子的話語還在繼續……
“那味道就像是帶著麩皮的米粒,咽下去時還有麩皮殘留在咽喉間的感覺,嗯……”
話語又頓了頓,李承乾繼續道:“要說感覺的話,就像是咽下了一碗沙子,可我不想抱怨,因為寧兒在天沒亮時就要在這寒冬中起床準備飯食與衣物,她雙手會凍得通紅,這是一件辛苦的事。”
“這天下的萬千普通人,他們的粥或許比孤所喝的更苦。”
言至此處,寧兒重新抬眼,安靜地望著太子。
就連另外兩個宮女也是沉默不言,而且殿下說話時那無意間地露出的笑容,讓她們感覺如沐春風。
殿下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宮裡宮外的人都喜歡他。
李承乾喝下一口水,放下了碗,“所以我喝完之後感覺腸胃不舒服,現在想散散步。”
寧兒的臉上已有了笑容,這種坦誠與溫和讓她覺得值得。
波頗的指甲中還有些積年的老泥,他坐到殿下麵前,目光觀察著這個十四歲的少年。
剛剛太子的這番話,足夠讓寧兒為他豁出性命了,收買人心?
如果這番話是他故意這麼說得。
細想之下這個少年人的城府令人覺得脊背發寒。
波頗歎道:“你們唐人總是這樣的。”
李承乾問道:“我們唐人有什麼不好嗎?還是你在念懷以前的隋人?唐人與隋人有什麼區彆嗎?”
問到此處,波頗三緘其口,又不知該如何作答,殿下的問題好刁鑽呀。
李承乾接著道:“你當初是怎麼勸說玄奘西行去天竺的?”
又是一個刁鑽的問題。
波頗沒有回答,而是起聲道:“既然殿下痊愈了,老僧這就回去了。”
李承乾手拿著書卷,一臉的風輕雲淡,道:“寧兒!”
她快步上前,臉上帶著笑容,道:“奴婢在。”
“將孤種出來的豆芽送些給高僧。”
“喏。”
波頗轉身前,又道:“老僧就住在勝光寺,若殿下對老僧的家鄉也有疑惑,可來寺內相談。”
李承乾起身告彆,暗暗歎息一聲,人在沒有安全感的時候總會需要一兩個心腹,以免被人暗算成了“人肥”。
波頗走到殿外,拿去了套在腳上的粗布鞋套。
這位殿下大病雖然痊愈了,可又留下了怪毛病,潔癖到令人發指,走入殿內就要穿好鞋套。
波頗一聲歎息,低聲道:“願殿下身體安康。”
在東宮偏殿一角,這裡有一間小屋。
波頗等在屋外,寒風吹過讓他的僧袍獵獵作響。
寧兒的話語從屋內傳來,她道:“殿下說這些黃豆發芽的時候,他的病也該好了,現在黃豆發芽了,太子果然痊愈了。”
屋內除了豆芽,還有蔥蒜與生薑。
這些都是殿下愛吃的。
寧兒摘了一些放入盆中,雙手遞給老僧,又行禮道:“多謝您一直為殿下祈福。”
波頗接過豆芽,不住點頭,“好好照顧殿下。”
寧兒道:“嗯。”
今天難得雪停了,李承乾穿好了禦寒的羊毛大氅,在宮女的注視下,一步兩步走到殿外。
其實,東宮很蕭條的,從武德年間開始就沒有修繕了,還有幾間破落的房屋,被雜草頂破的地磚,還有背陰處終年都有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