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過一片積水,這隊兵馬走得並不快,距離長安城越近,官道上的行人也就越多。
正在往長安走著,有一個人騎著馬兒迎麵而來,來人拉住韁繩朗聲道:“侯將軍,陛下有旨入城之後,去興慶殿等候。”
侯君集板著臉,嘶啞的嗓音道:“末將領旨。”
涇陽縣的一個村子裡,魏昶正在吃著一碗湯餅,時不時吸一吸鼻子,一入冬之後,他的鼻子就不舒服,這是老毛病了。
一個婦人的目光看著他,道:“你慢點吃,小心噎死了。”
聽著婦人打趣的話,魏昶笑著道:“脖子粗,吃得下。”
這個婦人具體叫什麼名字,放在涇陽縣沒人知曉,隻是知道她是在武德年間就獨自一人搬遷到了涇陽,不過人人都稱呼她薛五娘,而她自己也是這麼稱呼自己的。
因此村子裡上下的人都習慣了這個稱呼,又聽說是當年隨著平陽公主從山西回長安的,是少有的有軍功在身的女子,家中一直留著一柄大陌刀。
因得了田畝之後,便一直居住這裡。
薛五娘大概三十歲出頭,她笑道:“這麼多年不見了,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
魏昶道:“當年在河東見識過你們娘子軍的風采。”
薛五娘低聲道:“那時候伱還是個毛頭小子。”
魏昶將碗中的湯餅吃完,放下了筷子,鄭重道:“你一個女子不容易,不如你我一起住。”
薛五娘歎息道:“老娘都人老了,你去憐惜那些俏姑娘去。”
魏昶正色道:“某家犯過事,是不良,沒人看得上我。”
見到魏昶,想起來也是在武德年間,那時候中原各地都在平定叛亂,那時候薛五娘跟隨著平陽公主,雖是女子,但也有軍職,如今雖說也沒了軍職,好歹有軍功。
看著比自己小許多歲的魏昶,薛五娘又道:“老娘給你一碗飯吃,你吃了就趕緊滾。”
魏昶雖被這麼罵著,他慫慫地撓了撓頭,道:“等某家有一朝一日立功了,一定娶你過門。”
薛五娘神色不悅地又瞪他一眼。
在涇陽遇到當年的舊人,是一件很幸運的事,那當然是很幸運的,當年留下來的人又還剩多少,就連平陽公主都不在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薛五娘是萬念俱灰的,不過看到當初的魏昶心中感覺很慶幸。
她坐下來挑揀著一顆顆豆子,語氣溫和了些,道:“現在長安有了豆芽菜,給你挑一些好豆子,你就吃著豆芽菜過冬吧。”
她說話還是這麼沒好氣。
隻要不說娶她的事,這五娘平時還是很溫和的。
有一個魏昶手下的民壯快步走來,他抱歉道:“老大,侯大將軍的兵馬到涇陽了,就在官道上。”
薛五娘長歎一口氣,一想到他還要與軍中的人往來便神色不悅,道:“軍中沒有好人!”
魏昶道:“某家不入軍中,隻是當年我們一支兵馬走散了,差點餓死在荒山裡,是侯將軍給了某一口軍糧,還個恩情罷了。”
薛五娘正要再說什麼,就聽村裡的其他婦人跑來,道:“五娘,作坊可以領紙了。”
薛五娘點著頭,道:“這就來。”
魏昶那有些黝黑的臉帶著笑容,又道:“五娘!你知道某家在給誰辦事嗎?說出來嚇死你。”
她不屑一笑,將一筐豆子放在一旁的木架子上,便跟著婦人們一起去作坊拿紙。
涇陽這個作坊每每生產,都是與涇陽幾個村子一起合作的。
作坊將壓好的紙張交給各家各戶的婦人,婦人領著回去,各家嗮紙,而後將嗮好的紙張還給作坊,她們就可以領取工錢。
這樣一來不耽誤她們平時的農事,二來也降低了作坊的成本。
在武士彠來到涇陽之前,便一直都是這樣的。
誰敢將紙張偷拿出去賣,以後也就彆想在涇陽立足,要不逃要不就是被官府拿下。
而且現在涇陽縣,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現在的縣丞是一個叫許敬宗的人,他是關中有名的酷吏。
能安心活著就已很不錯了,可不敢犯了事。
魏昶跟著人腳步匆匆來到了官道上,他左右一看,便在官道以西的方向見到一隊兵馬正在朝著這裡而來。
見到領頭將領是侯將軍,他快步上前。
侯君集提著韁繩坐在馬背上,朗聲道:“前方何人,膽敢攔大軍行軍。”
“在下魏昶,當年受大將軍一口軍糧之恩,特來有要事相告。”
侯君集板著臉依舊讓身下的戰馬前進,隊伍也跟著繼續腳步不停,道:“老夫不認識你。”
魏昶見狀,隻能退到官道一側。
大軍依舊走著,沒人理會這個半道上要攔住大軍的人。
魏昶看著侯君集大將軍從麵前走過,他大聲道:“大將軍,朝中已準備好了彈劾的奏章,此去定要謹言慎行。”
依舊沒人理會他,兵馬走得很安靜。
一直等到兵馬走遠了,魏昶站在原地,有些無所適從。
不多時,他放下了抱拳的動作,走回村子裡,見到上官儀與一個老漢正在聊著。
老漢道:“今天陽光要出來了,這兩天都會是晴天。”
上官儀低聲道:“天晴了就好。”
老漢出生在涇陽,就在涇陽活到現在,他低聲道:“現在好了,都好起來了。”
看到魏昶從一旁走過,上官儀又道:“看到大將軍了?”
魏昶作揖道:“見過上官主簿。”
“情形如何?”
“大將軍沒有理會。”
上官儀又道:“意料之中。”
魏昶又道:“某家還要去謝過許縣丞送來的消息。”
“不用了。”上官儀笑著道:“他正在和應公商議將來的大事,你且回去吧,無事也不用去見他。”
“喏”
魏昶失落地回到五娘住處,薛五娘也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她道:“見到大將軍了。”
魏昶點頭。
薛五娘將還是濕的紙張放在一塊大木板上,將還粘連在一起的紙一張張剝下來,剝下來的紙張是淡黃色的,有些厚,邊沿也有些粗糙。
而後像是寬大的紙張鋪在木板上,放在陽光下晾曬,用石頭壓住邊邊角角。
紙張邊沿還有許多的如絲線一般的毛刺,需要裁剪之後,才算是完整的紙。
她一邊忙著手中的活,哼著山西特有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