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大衣一脫,裡麵是緊身皮褲,腳上是長靴子,身上是大方領緊身豹紋打底衣。頭發燙的誇張,掛著大大的耳環,眼睛化的烏黑烏黑的,嘴唇化的又厚又紅。身上除了酒味就是香水味,還有混雜在其中的煙味兒。
這會子凍的臉上都烏青了,坐在爐子邊木木的暖著。
隻這一身裝扮就知道她乾的是啥工作,夜總會那地方……晚出晚歸的,隻要小心是沒人知道她在哪上班的。
之前隻聽說她是一個什麼公司的銷售員,掙的還行,沒想到是乾這個去了。
李翠將毛巾侵在熱水裡,趁著燙勁擰乾遞過去,“把臉擦了,捂捂!”
朱麗把臉埋在毛巾裡,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小姨……找不到彆的工作!人總得活吧!人總得活吧。”
她狠命的擦臉,臉上被擦的五抹六道的,然後吸吸鼻子才說:“我爸一身的病,下崗了,腰椎間盤突出,乾不了一點重活,夏天的時候給人家改個門窗,打個下手,做個小工,多少還能掙點……
我媽呢,以前是個小組長,她覺得不能叫她下崗吧,結果下崗了。下崗了,倒是沒閒著,可工資一分都沒發,拖欠著呢。
我哥從南邊逃回來,身份證還在黑廠裡壓著!啥沒掙到就算了,還差點在黑廠裡把命搭上。可這回來,滿大街都是找工作的,晚上找了個看人看門的活,追小偷的時候把人打了,陪的比工資都高……”
四爺坐在邊上,這些事沒一件是大事,可家家大概都是這樣,就是這樣的小事攢到一起,壓垮了一個家庭。
朱麗又用帕子擦臉,“偏我媽……自己過的不行,還總照顧我舅舅。有能力的時候照顧,沒能力的時候還照顧……我好不容易攢下暖氣費,她轉臉就拿給我舅媽叫給我舅買進口藥了……我也不知道沒了這個錢,我這一家子這冬天怎麼過?!”
四爺就問說:“要不,我給你找個工作,你先暫時乾著?”
朱麗笑了一下,“你也覺得夜總會裡陪酒……是不正經?”她把臉抬起來,“老弟呀,這世道……笑貧不笑娼!我也不賣身,就是陪陪酒……這掙的多呀!現在這沒錢就活不起!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真不用!”
說著,她可認真的掰著手指頭,“我……從現在開始,不給我媽交錢了!我掙了就自己攢著,我一年攢五千,三年就攢一萬五。”
“你攢夠一萬五,可一萬五也不是現在的一萬五了。”你還是啥也乾不了,四爺就說,“我借你一萬五,你想乾嘛就去試試。”
“我不要!”借是好借的,還卻未必還的起,我這掙著攢著挺好的。
說不通!
今晚先住下了,住金思明的屋子,他抱著枕頭在沙發上湊活了,距離爐子近,還更暖和呢。
等早上起來,朱麗已經走了。
李翠站在爐子邊上,心裡發沉:怎麼辦?除非給找個靠譜的對象趕緊嫁了!
金思明心有戚戚:“……心裡怪不得勁的。”
李翠卻說:“你少爛好心!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要過,彆管人家咋過,總有辦法活下去的。誰也救不了誰!一家有,拉扯百家往前走,那是腦子有毛病!咱那小飯館容易嗎?能攢多少?老二好似錢多,但他辦的事擔多大的風險?要是一旦賠了,他還剩下啥?那個時候,人家可未必有那麼些好心幫你。”
所以,管好自己得了!誰容易呀?
說著就催老大起床,“快起來!做飯!你爸看著店,估計也是一晚上爐火也沒歇。不行就把裡麵要緊的東西搬回去,今冬就這樣吧。”
歇一冬算了。
倆兒子要把那三人弄回來,還有自家的車,這肯定要賠償的,算來算去,其實還是自家貼了錢進去了。
李翠心情不爽,難免摔摔打打的,“難的時候一點都幫不上就算了!一有事就先找來……”然後一早上都在碎碎念。
四爺搭了五百塊錢進去,把人和車都弄出來了,這才去上班。
處理完給桐桐打電話,桐桐還沒出門呢。
知道辦好了就完了,“你開車慢點。”
嗯!小心著呢。
掛了電話,田易陽還問說:“你們那邊一直收原料!哪怕拉著架子車去鄉下收呢,這一天還能掙個二三十,咋去偷柴火?”
“掙這個錢得會講價錢,分分厘厘上都要算計清,這才有的賺!那些人也不總是賺的,有時候有人故意給高粱裡麵噴水,有給裡麵混土塊石子的,還有提前把糧食在土裡過一遍,分量就重了。可這貨拉來,一上咱的篩子,品級就出來了。品級不好,價低,要是偶爾看走眼了,也會賠錢的。”
田易陽‘哎喲’了一聲,才小聲跟桐桐說:“對門……兩口子都在澡堂幫忙搓澡修腳,近處的還不好意思,跑可遠的澡堂子去乾這個活……”她說著就心有戚戚,嘀咕著問:“這麼著……啥時候是個頭呀?”
桐桐沒言語,這才哪到哪呀?明年下崗的人會比今年更多,後年下崗的人比明年還要多。
這隻是一個寒冬嗎?這是數不清看不到頭的日子呀。
她出門得上班了,結果一出單元門,就看見有人站在垃圾桶邊上,用篩子在那裡篩煤灰。自家的火燒的旺,有些燃燒不完全的乏炭就連煤灰一起扔出來了。
有人將它篩出來,拿回去還能繼續燒。
這人聽見動靜,假裝扔垃圾,手裡的東西都扔垃圾桶了。
桐桐假裝從包裡找鑰匙,根本不朝那邊看,上了車開車就走,哪怕兩人距離十多米的距離,她還是能感覺到對方明顯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