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扶搖(70)
海風吹拂著, 冷的刺骨。
季嵐回頭看了那位林伯爺:“這個船小,最多隻能容納八百人。”
桐桐看了皇家親衛副將朱鵬一眼,“點五百人。”
是!
齊文超看著那船隻,率先走了過去。
一一登船之後, 齊文超打量了船體, 竟是跟新明的戰船很相似, 隻是等比例縮小了一般。
桐桐站在甲板上, 不大工夫,船便動起來了。
半個時辰之後, 岸已經不見蹤影了。
齊文超朝著京城的方向一直回望, 桐桐站在邊上沒有打攪。他卻主動說起了以前, “幼年在老家……水田、雞鴨鵝、房前屋後, 我最愛夏日去莊子上, 那是我這一輩子度過的最愜意的時光。我祖父致仕之後, 回老家侍弄田莊, 總也講許多外麵的見聞給我聽。祖母會將鴨蛋醃製起來, 用鹹鴨蛋黃給我做點心吃。
我父親總也想逮我回去念書, 每每都是祖父祖母庇護我。我母親比父親還嚴厲, 她是求出仕,未能出仕……她怕我沒出息,可我祖父祖母總說,我是家中的麒麟兒, 必能光宗耀祖。這兩天一閉上眼睛, 就夢見我祖父。”
桐桐‘嗯’了一聲:我聽懂了,等將來將你葬回老家。這話我會捎帶給齊渭的。
齊文超笑了,緊跟著又笑,“後來, 我遇到一個極好的女娘,她溫雅平和,骨子裡卻有棱有角……我常想,人這命運呀,也是奇怪!我當年若是娶她為妻,今兒又該是何樣呢?”
桐桐問說:“她可有子侄後輩?當年她葬在何處?”
“朝中殉職之人,自有安葬之處,也有皇家祭奠,我……與她葬不到一處,也不敢與她相見。怪了,總也夢不到她……早些年她的樣貌還很清晰,這些年……我竟是有些想不起她的模樣了……這幾天我就琢磨,大概從我忘了她的時候,我便連我自己也遺失了……”
桐桐就笑了,“那是因為有人替代了她在你心中的地位。”說著,就看不住張望的季嵐,“是吧?嵐姑娘。”
季嵐轉過頭來,也笑了,“林伯爺……很自負!總是以為能猜到彆人。”
“沒有!怎麼敢自負呢?嵐姑娘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就沒看清楚。”桐桐靠在船舷上,打量季嵐,“嵐姑娘,我很好奇你的來曆。”
季嵐眺望著遠方,看了對方一眼,這才道:“你知道……我盼著這一天盼了多少年嗎?”
不清楚。
“十八年。”季嵐的眼圈紅了,“整整十八年!我六歲便被從我母親身邊帶走,然後跟一群出身低賤的人養在一起。你知道為什麼嗎?”
桐桐沒言語,隻看著她。
季嵐深吸一口氣,“因為要抹掉我身上那股子高傲的勁兒,得叫我學會做低伏小。”
“會做低伏小的人很多,又何必非把你變的不一樣呢?”
“因為那些低賤的人不知何為忠誠。”季嵐將頭顱高高的揚起,“而我不同,我……此生不會背叛。”
桐桐看著她的姿態倒是笑了,“我新明任何一個女子都是高貴的!在家生兒育女主持中饋,是了不起;出門做工養活家小,也很了不起;或者能出將入相,同樣了不起。我們做低伏小,那一定是我們願意做低伏小,或是為了什麼自己的目的去伏低做小。卻不會有人強迫我們去伏低做小。
莫說皇家、官宦人家的姑娘是如此,便是慈幼院的孤女,也不會有人教她們去伏低做小,出賣自身。我們能學所有想學的,我讀書習武是我的自由,我姐姐願意種花弄草與男子談情說愛是她的自由,我妹妹招貓逗狗四處淘氣,那也是她的自由。我家嫂嫂願意做賢妻良母,在家料理家事,同樣是她的選擇和自由。
在我這裡談高貴?說實話,你不覺得可笑嗎?人們馴服狗,是為了看家,狗說,主人對我真好,他隻馴服我,這是有多看重我呀;人們養著豬,是為了吃肉,豬說,主人對我多好呀,他隻養著我,什麼都不叫我乾。嵐姑娘,在狗和豬的眼裡,它們都是高貴的,都是與眾不同。”
季嵐一愣,“你罵我?”
“沒有啊!我說的哪一句不是實話?”桐桐歎了一聲,“當然了,豬狗到底不是人……它們那麼想不奇怪,人要是那麼想,才真是奇怪……”
周圍站著的禁衛沒忍住,吭哧一聲笑出來了:這不是罵人家豬狗不如嗎?
季嵐盯著桐桐的眼睛恨不能吃了她,偽裝出來的溫雅全都不見了,“嘴硬!林伯爺,你怕是還不清楚你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