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寺廟裡傳來鐘聲,這鐘聲悠遠,將山林襯托的更加的靜謐。
轉過視線來,金肆曄坐在蒲團上,將小泥爐點起來,又將小茶壺放上去,這是要烹茶。另一邊,林叔珩將菜蔬放在石池裡,池子裡的水是山泉引進來的水。
不一時,爐子的溫度傳來,茶壺裡熱氣蒸騰,一杯熱騰騰的茶水遞過來了,沁香撲鼻。
而那邊,林叔珩清洗了蔬菜,又用簸籮端到了灶間。
灶間是半開的,坐在這裡看的很清楚。他就看見林叔珩把洗好的茄子又埋進了火裡,然後又是菌菇又是豆腐的,在砂鍋裡燉著。之後又在案板上又是切又是揉的,忙活的不得了。
慢慢的將杯中的茶喝了,這邊棋子已經擺上了。
下了幾步棋,就聽見金肆曄喊了一聲,“小心點,燙。”
原來是林叔珩將茄子扒拉出來了,正在揭上麵的皮,這是要吃蒜泥燒茄子吧。
他看見邊上的砂鍋裡咕嘟咕嘟的,將蓋子都掀起來了一般,就提醒道:“湯也好了。”
在寺廟附近,都吃素的。
砂鍋裡燉的是菌菇豆腐,這需得小火慢慢的煨。
桐桐就笑道,“無礙,就叫那麼咕嘟著才好。菌菇的味道慢慢的拔出來,然後一點點的進入豆腐裡,如此,湯菜才一體,吃著才入味。”
小皇帝便一愣,回過頭來說,“最近朕讀《道德經》,讀到‘治大國如烹小鮮’,其實,朕沒讀懂。”
四爺愣了一下,落下一個棋子:“《道德經》?陛下如何想這句話的?”
“治理大國如同烹製小菜,油鹽醬醋樣樣不可或缺,且得恰到好處。也就是說,既不能過頭,也不能缺位,這個尺度如同燒菜的火候,得掌握的恰如其分。”
嗯!這個理解怎麼了呢?
“可換個角度,這小鮮該指的是小魚。也就說,治大國如同烹製小魚。朕為了明白這句話,還專門去烹製了小魚。這魚呀,不能翻騰。就得那麼慢慢的煎,一旦用筷子用鏟子動了,就稀碎稀碎的。因而,朕又覺得這句話的意思是,治大國如烹製小魚,不可折騰,也就是無為而治。”
小皇帝說完,也落了一子,“你說,這兩種彼此矛盾的說辭,哪種是正確的?”
四爺就笑,喊桐桐:“今兒能煎豆腐嗎?”豆腐如魚一般,一動就容易碎,不能煎魚,煎塊豆腐給你看看。
桐桐看了看那麼些個豆腐,“能呀!想吃煎豆腐呀?這個容易。”
四爺就叫小皇帝,“走!瞧瞧去。”
站在灶前,就看見林叔珩將豆腐切成方方正正的塊,然後在開水裡放鹽,將豆腐放在鹽水裡焯了一遍,然後打撈出來控著。
鍋裡放油,油冒了熱氣,豆腐一片一片下去。油並不很多,豆腐下去之後,沒動筷子也沒動鏟子,就見林叔珩慢慢的轉著鍋,鍋裡的豆腐便跟著在鍋裡轉動起來。等到一麵金黃了,抬手揚,便徹底的翻麵了。此時繼續慢慢轉著,須臾,豆腐外表便硬了,然後才把各色醬料用水調和了,倒入鍋中慢慢的咕嘟著。最後勾芡一收,塊塊金黃的煎豆腐就成了一盤菜,推到了他的麵前。
這一刻小皇帝似是懂了:治大國確實如烹小鮮,各種調味缺一不可、且火候都得恰到好處。但治大國也確實如烹小魚,輕易不能翻騰,這是說不能動輒這裡戳一戳、那裡翻一翻。而是要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在必須翻的時候得翻的過來,而不把鍋裡的魚揚出去。
要做到這一點,須得洞察火候,觀察時機,有掌控的力氣,更得有掌控的技巧。
他就問說,“那這技巧是什麼呢?”
“順勢而為。”桐桐像是明白了他要問什麼,“就像是轉鍋一樣,順勢而走。”
他伸手掂了掂鍋,異常的沉手。一如執掌天下,手裡何嘗不是沉甸甸的。
放下鍋,他往出走,重新坐到棋盤的邊上,然後問說,“所以,你的棋並沒有下完。而那些商人還沒有意識到……他們原有的產業將一點點的被分割,拆散。”
朝廷給的遠景規劃很美,也確實能創造很多的財富。但這投入也是非常巨大的!一旦投入進去,就不能再回頭。否則,全打水漂。
那麼,他們現有的產業隻能一點點的拆解的往出發賣。
四爺慢慢的落下一子,“……像是譚家,幾乎壟斷了官糧以外的糧食,這是非常危險的。這就是陛下說的,治大國需得掌握火候。有時需得急火,有時需得慢火。事關糧食……怎麼小心都不為過。三五年慢慢的去拆……且以後得時刻警惕。凡是事關百姓衣食住行的行業,尤其不能出現壟斷。
像是佟家,常年在草原上。他們跟各部族關係特殊,一定存在利益瓜葛。同樣,也需得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料理。且不能叫人察覺到!”
雨聲、落子聲,茶壺裡咕嘟咕嘟的聲響,頓時叫小皇帝放鬆下來了。
不一時,飯菜端上來了。幾樣再簡單不過的素菜,盛放在粗瓷碗裡。菜色素樸,味道卻淳厚,再加上這溫度,他長籲一口氣,竟是難得的愜意了起來了。
他的視線落在金肆曄身上,他端坐在那裡,手抓著筷子,慢慢的夾菜。又看看林叔珩,她的坐姿也那樣,手抓筷子,吃的不疾不徐。
有一瞬他有些恍惚,之前怎麼沒發現,他們吃飯的禮儀和姿勢,這麼類宮裡?
是原來就這樣?還是他們常陪自己用飯,跟自己學的?
就是很突然的,覺得竟像是一家三口坐在這裡一樣:也是見了鬼一般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