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坐在那裡久久無言,“夏至……夏至……”
“M國的信?”林楓停在大院門口,搓著手,大爺遞了一封信過來,“是M國的,都是洋文。”
“怕是我的哪個學生寄來的!”可想了想又不對呀,學生寄信為什麼不寄到學校?他吆喝著幾個孩子,“快!往回跑,被我追上了罰背三首詩。”
幾個孩子撒丫子往回跑!
放寒假了,猴孩子在家不鍛煉身體不行。他給帶出來拉練了!
這會子看著孩子們跑了,他拿著信看信封上的地址和名字。
地址是什麼街區多少號,咱也分不清楚,他隻看名字,名字在一串英文裡格外顯眼,是用漢字寫的:祥風。
祥風是誰呀?
才要打開,猛的一愣:夏至的彆稱為祥風、永日等。
夏至?
夏至!
她在國外?她怎麼來信了。
拆開信,孩子都跑回家了!他慢慢的走著,無所謂的讀著信,信的行文很怪,半白話半文言,而且用一些‘身在曹營身在漢’這樣的話,又談戲曲,什麼‘蘇武牧羊’,還夾雜一些‘言既遂矣,至於暴矣’。
最後這句話的意思是:滿足自己的願望後,對方對自己的態度變的粗暴無禮。
而她把這句話夾雜在跟丈夫結婚,後又跟他回去探親的話裡,表達是她的丈夫對他野蠻無禮。
身在曹營心在漢,這說的是她在敵營,心卻在國內。
蘇武牧羊,表達的是決心,再苦再難,不變節。
什麼事情,用到了這樣的典故?
林楓當時就站住腳,這信看似前言不搭後語,不像個正常邏輯的人寫的!可其實呢?它的邏輯是通順的!
拿著信,他直接去桐桐的辦公室,桐桐也剛回來,“哥,怎麼了?”
林楓將信遞給桐桐:“是不是跟你們的事有關?這是求救嗎?”
桐桐拿著信從頭看到尾,而後看著林楓搖搖頭,“不是……她知道回不來!她這是預警,也是剖白!”
培養她的老師成了她的丈夫,為了她跨越半個地球,她跟他結婚,將他帶入了她的世界。她一定帶那個男人回來過,看看她生活過的地方,她會告訴她,她長在胡同裡,她拉手風琴,她想看書很難,她去那裡借書,在裡麵認識了好些朋友,包括她喜歡的男孩子……她把所有的過往攤開給他看。
卻不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欺騙。對方也許最初隻是想利用她的身份,後來見她很難從他們的心,又發現了更有價值的一個部門,於是才出了這樣的事。
她意識到不對,也知道走不脫了,她其實都不太確信這封信能不能順利的寄出來。
看看信封,信封上也隻是哪條街第幾號,這要是寫單位名字隻怕都寄不出去。
桐桐把信收了,“我得轉交上去。”夏至其實是被害了。
林楓擺擺手,出去了,他重新走到圖書館外麵,那些久遠的他幾乎忘了的記憶重新的鮮活起來:
“這個調是咪……你太著急了……琴不是這麼拉的……”
“我覺得西方哲學你可以放一放,多讀讀《老子》、《莊子》、《中庸》、《大學》……我覺得讀懂這些,可能不會那麼迷茫,也不會覺得等待的日子太過痛苦……”
“我是叫吳紅帶我進你們院的……對……我們一個大雜院……認識一下,我叫夏至……”
“你放心,我肯定保存好,三天就還回來……”
“胡同裡那些混子……你跟他們不一樣……你們看不慣他們,心氣也高,他們更看不慣你們……”
“我覺得,事得處理,最好能幾對麵把事情說清楚……”
如今再想,竟是清晰起來了。那天她趴在樓梯的扶手上,他的頭朝後仰著,看到倒立的她,她穿著軍綠的褲子白網鞋……
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愫,就是覺得那麼鮮活的一個人,淡淡的從生命裡劃過,沒留下什麼痕跡,一過經年,早就忘卻的一個人,突然之間,以這樣的方式出現了,又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
也不是離開了,她換了一種方式留在了人的心底,叫人記住了她。
夏至啊夏至,當年你不來借書多好?我不借給你書……該多好!
我借給你書,你第一次出現就給我預警。
我借過你書,你最後一次出現還是為了預警。
夏至,人生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
他看著圖書館,好像那個梳著兩根辮子,穿著軍綠褲子網球鞋的姑娘就站在那裡,揚了揚手裡的書,轉身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