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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小青梅不爭了 紫邑 11025 字 2個月前

丹屏似乎哭著說了什麼,被突然尖銳起來的耳鳴攪擾得一個字也聽不清。

心臟越來越痛,比她第一回發病的時候還要痛,如垂死時拚儘一切的掙紮。

意識模糊下去,不知過了多久,猝然被刺骨的冰水硬生生潑醒。

冰水嗆進了喉管裡,身體在濕透了的床鋪上蜷縮成一團,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一隻手拉住她頸項上的東珠瓔珞,粗暴地將她拽起,頸後劇痛,皮肉好似被搓開。

“蕭芫,聖上都不要你了,你竟還戴著它。”

清婉的嗓音被恨意與嫉妒扭曲,像陰鷙的毒蛇。

渾身的重量都被細細的一圈錮住,懸在旁人掌中,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思維凝滯,分不清到底是何處痛,隻是不斷地顫抖抽搐。

腦中費力地辨析著音色,許久,才辨認出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蕭若。

今日宮內外戒嚴,她是如何入宮的?

渙散的視線勉力聚攏。

看到了蕭若身上煙青色的重緞宮服,也看到了她繁複的發髻簪釵,熠熠璀璨,將她妝點得格外明豔。

整個人華美得與這間小小的寢殿格格不入。

“真是讓人生惱啊。”

蕭若殷紅的唇輕啟,仿佛下一瞬就會從口中吐出細長的蛇信子。

蕭芫感覺到脖頸上有什麼黏稠灼熱的東西在往下流,一聲輕響,頸後一鬆,她墜下去,重重跌落在床。

斷了的東珠瓔珞輕巧掛在蕭若染了蔻丹的指尖。

“這麼個小玩意兒就壞了我的興致,今兒個過來,本是要與阿姊道喜的。”

道喜?

到如今這個境地,她還能有何喜。

蕭芫無力咳了兩聲,眸光空洞,似岑寂的黯淵,透不出半分光亮。

血從唇角溢出來,鮮紅刺目。

蕭若專門跑這一趟,分明是來落井下石。

一個猜測漸漸浮現,讓她不可抑製地重重喘了兩口氣,顫巍巍撐起半個身子。

艱難道:“你……你穿著宮裝,難道是,是……”

蕭若笑了兩聲,滿是愉悅。

“阿姊猜得沒錯,我想與阿姊說的,正是我蕭氏一族的大喜。”

“本以為沒了阿姊,皇後之位會另落他族,竟不想貴人牽線,聖上為拉攏阿父,主動鬆了口,道親政一月後的黃道吉日,便三媒六聘,娶我為後。”

蕭芫的心一下空了,自欺欺人的殘念被毫不留情戳了個洞穿。

她不敢置信,瞠大了一雙枯目。

蕭若是何人,是過往驕傲的她絲毫不放在眼裡,連欺負都排不上號的人,怎會,怎會……

她不是沒有想過他會另娶他人,可從未設想過,那個人會是蕭若,會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

她這一生,除卻姑母的薨逝,最深切的痛便來自於她的宰輔父親,來自於柔奸的繼母,他怎能娶他們的女兒為後呢。

他與她自幼青梅竹馬,分明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更了解了。

李晁,李晁……

她在心中不斷喚著他的名字,如一片枯葉,寒風簌簌中苦苦維係著與世界最後的聯係。

也是最後的奢望。

“不……不會的……”指節攥進冰冷的被衾中。

就算不是她,就算他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也不會是蕭若。

他那樣一個凡事較真,板正到一絲不苟,隻循心中章程行事的人,怎麼會讓這樣一個無才無德之人坐上皇後的寶座?

想當初,李晁為了讓她符合他心中皇後應有的才學,百忙中還要日日看顧她的課業,可她生性不馴,他越要管她,她就越要與他對著乾,為此,他們不知發生過多少次爭吵。

她不信他能為了眼前這個人,連自己的本性都退讓,若果真如此,那以前……

又算什麼呢?

唇邊的血滴下去,混著淚落在已被碾成泥的紅梅花瓣上,染上比之前更鮮豔的色澤,妄圖恢複已逝的生機。

可終究徒勞。

蕭芫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灰敗了下去,隻餘一口氣不甘地吊著。

蕭若愈加得意,毫不費力地壓上最後一根稻草。

“放在以前自是不會,可今時不同往日,你還不知道吧,你心心念念的未來郎婿早就變了。”

“這幾年裡,他越來越暴虐,行事不擇手段,為了鞏固他的大權,幾百幾千的人命都不在話下,婚姻又算得了什麼?”

“阿姊莫忘了,我們的阿父可是宰輔,是文臣之首,天下學子之楷模,僅國舅一個稱號怎足以籠絡,聯姻才是自古以來最牢靠的關係,才是能保蕭氏下一個百年的護身符。”

下一個百年……

李晁剛剛親政,他們竟已在圖謀未來的儲君,想讓下一任帝王也為蕭氏所出。

而現在的李晁,竟也同意了……

蕭芫渾身冰涼,再支撐不住,狼狽地癱軟下去,一呼一吸都沉緩而艱澀,用儘全身氣力。

是了,幾年光陰,並非幾日、幾月,她都已麵目全非,形銷骨立成了這般不人不鬼的樣子,又怎能期許他還是從前模樣呢?

丹屏曾提到過他的所作所為,想讓她消了念想,是她放不下癡心,自欺欺人,一直盼著,等著……

也好……

蕭芫呼出最後一口堵在胸口的氣,魂靈與身體都痛到極致,竟讓她從麻木中感受到了一絲輕鬆。

也好。

無論過程如何,她總在最後等來了一個結果,哪怕這個結果足以將她的一生都輕描淡寫地抹去,也好過不明不白,帶著妄念成了一縷孤魂。

蕭芫竭力抬頭,滴血的唇仰起,眸光渙散地顫動著,自破敗的身體裡擠出一聲嗤笑。

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艱難,“你……還是這般,隻會從我口中討食。”

“你說什麼!”

蕭若一下被激怒,掐上她的脖頸,“死到臨頭,你還是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蕭芫,你阿母隻是個罪臣遺孤,一開始就應該死在江南,我母親才是忠烈之後,才是最配得上阿父的人。一開始,就是你阿母搶了我母親的位子,你所擁有的一切,本該都是我……”

蕭若的聲音戛然而止,僵滯幾息,抽搐著自口中吐出血沫。

噗呲——

蕭芫將匕首從她頸項中拔出,再次狠狠刺入。

血濺得到處都是,隻是蕭芫看不清。

也看不清她的好妹妹最後的神情。

大片大片的黑從四麵八方湧過來,侵襲了整間殿宇,也欺滅了最後一絲天光。

一聲悶響,蕭若倒了下去,蕭芫的手無力垂下,和身子一同重重砸在榻上。

意識漸漸消散,幻覺將她包裹起來,棲生出無限暖意。

她看到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從門外跨了進來,含惱喚她的名字。

你去哪兒了,我給你布置的課業你又沒有做是不是?過來,隨我去禦書房,今日我定要看著你做完。

看到一個雍容端莊的身影攔住了少年,話語間滿是對她的縱容與回護。

她貪戀望著這個身影,整個人驟然崩碎,泣不成聲。

姑母,姑母……

徹骨的哀戚吞噬了她最後一抹意識。

姑母,芫兒以後聽話,姑母想讓芫兒做什麼,芫兒就做什麼,再不給您添麻煩了。

求您,求您,隻要您能回來,讓芫兒怎樣都行。芫兒真的好想,好想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