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2 / 2)

還有前世……

前世她想見姑母最後一麵,想為姑母守靈,想就在頤華殿陪著姑母……一直到她最後想再見他一麵。

他都不允。

任由她如何哭求,哪怕她跪得昏了過去,都不能讓他改變絲毫的主意。

甚至其中原由,他覺得她不該知道,她便到死都不知。

最後還是從旁人口中,知道姑母喪儀如何,知道他原來就要親政了,親政大典在何時,知道……

親政之後的大婚是與何人。

冰涼的澀痛漫上心頭,蕭芫有些喘不上氣。

溫暖的陽光被青磚反映過來,那麼明亮,卻浸不透她的神色,反帶出一種世事難測的蒼涼悲戚之感。

書冊有些無力地壓著手掌,她一本一本,按原樣摞好。

想起自己剛剛想許的第三個願望,眼眶泛紅,自嘲。

什麼相敬如賓,為了姑母也要與他好好相處,她想與他好好相處,可是他呢?

他何曾將她當做一個活生生的人,好好相處過?

既然他如此待她,那麼這一世,她便也原樣待回去。

他是姑母的兒子,是皇帝,是聖上,是未來她坐穩皇後之位的一環,但再也不是她從垂髫喚到及笄的晁哥哥,更非什麼或予傾心的未來郎婿。

她再也不會像前世那般事事與他較真,他要她做什麼,她想做便做,不想做……

便想法子推脫應付。

惹不起,她還躲不起嗎?

反正隻要姑母在,她就會是皇後。

蕭芫神色淡漠地側臉,對言曹道:“中官費心了,漆陶,好生送中官出去。”

漆陶應下,不僅將人送了出去,還笑臉塞了一個荷包。

言曹瞧著東西被收下,他也沒被連帶著一同轟出來,心裡頭疑惑也慶幸。

可再加上這兩顆不小的金錁子,他便隻覺得燙手。

方才蕭娘子的模樣,怎麼瞧著也與歡喜沒什麼關係,突然賞賜這許多,他握在手裡,當真與握著個燙手山芋沒什麼區彆。

漆陶回去,問那些東西怎麼處置,蕭芫餘光掃了眼,實是提不起什麼興致,隨意道:“書放到書房,其它的你瞧著辦吧。”

言曹沒走多久,又有侍女來稟,道是慈寧宮的胡媼求見,後頭還跟著個麵生的宮女。

一聽慈寧宮,蕭芫立刻起身,讓將人請到側麵花廳。

花廳是頤華殿內專用招待客人的地方,胡媼是太後身邊的舊人,雖不如宣諳姑姑貼身伺候,可會得一身的好功夫,難得見她親自來頤華殿。

又是賜座又是奉茶,禮數周全了,蕭芫迫不及待問是為何事。

她正打算過會兒去尋姑母呢。

胡媼身形乾練,麵上不苟言笑,可麵對蕭芫,還是儘力做出柔和的模樣。

隻經年的性子難以更改,開口仍是硬邦邦的,“太後吩咐老奴,挑個身手利落的送到娘子身邊,以後某些事,便不用娘子親自去做了。”

蕭芫點頭,表麵若無其事應了兩句,可胡媼話中意味,卻讓她心中久久撼然。

推人落水自是她不對,剛及笄的她最是氣盛的時候,不但事事爭先,而且一有不順心,便要千倍百倍地報複回去。

可姑母麵對這樣的她,卻從未想過打壓,隻要不是她明知故犯,便從來都是溫柔教導。

甚至這一回,明了原由後,人前處罰,人後就送來會武之人,還留下這般明晃晃偏愛的話語。

暖流滿滿充斥著胸膛,讓蕭芫鼻酸。

姑母這般縱容寵愛,她又如何能不張揚肆意呢?

胡媼拍了兩下手,花廳外轉進來一人,蕭芫抬頭,看清來人身形麵孔,一下愣住。

竟是丹屏。

她分明記得,丹屏是後來她一次宴會上醉酒,不留神險些失足,姑母教訓她後派到她身邊的。

甚至因此給她定下了不許飲酒的規矩。

怎麼是這個時候被胡媼帶來呢?

底下丹屏規規矩矩行了大禮,歡快的聲音暴露了她活潑的性子,“奴婢丹屏見過蕭娘子,娘子玉體金安。”

胡媼問蕭芫是否滿意,她忙不迭點了頭。

自是滿意的,前世最後幾年的時光裡,隻有丹屏一直陪著她。

送走胡媼,丹屏一下露了本性,嘰嘰喳喳地說著自己的來曆,最後依著蕭芫吩咐跟在漆陶身邊,一口一個甜甜的“漆陶阿姊”喚個不停。

瞧得蕭芫不由露出了笑容。

一直到坐在梳妝台前由宮女上妝時,蕭芫才想明白。

自她重生回到現在,便從一開始就什麼都不同了。

前世她推二公主李沛柔落水後,因著太過在意李沛柔所說的話,也被刺痛得太深,反而豎起了滿身的尖刺,紮傷自己,也紮傷周圍的人。

她倔強地不說到底是因何推人落水,也不許漆陶與那些侍女透露,隻說就是看不慣二公主。

更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悔改之意,甚至言語頂撞,姑母大怒罰她,李晁勸她不成,被她氣得要請祖宗家法,可就算被那樣罰了,她還是口口聲聲說自己無錯。

鬨得那般狼藉,人仰馬翻,她卻還鮮血淋漓地捂著瞞著,天真地覺得隻要她不說,不認,那段在心底腐爛生瘡的過往就能不存在般。

現在的她回想起來,覺得心酸又可憐。

前世風頭無兩的背後,是她那顆隱藏著濃濃自卑的,過剩的自尊心。

真正活過一世,經曆了更深重的痛楚,再回想,才知道那些其實根本沒那麼重要。

更不必為此自苦,不必因此用驕傲包裹自己,去爭那許多瑣碎小事。

再沒有什麼能比姑母的康健更重要了,姑母才是真正對她好,才是她在這世上最最在意之人。

今生,她不會再重蹈覆轍,為姑母,也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