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還在持續，在這種刺激下，方驕反倒變得更冷靜了。
那對小情侶緊張地站在他們旁邊，都是被嚇愣的樣子，既說不出話也走不開；鐘閎抽著氣按摩自己的傷處，方驕靠在木欄杆上緩慢地深呼吸，等待疼痛停下。
他依然抬著手肘，一直以來他都不停地控製書包不往下滑，就是因為拉鏈一直都是拉開的，書包本身是質感類似衝鋒衣的超薄材料，裡麵裝的書很容易滑落出來。
好在他兩邊都保住了。書包裡的課本，手裡的課本，不記得到底那本是蘄艾的，反正兩本都保住了。
方驕又疼又欣慰。
他慢慢地把重心移到腳上，抓著課本的那隻手翻到麵前一看，好哇，原來他一開始真的還沒把借來的課本放回書包。
——還好他抓得夠緊。
不過是不是抓得太緊了一點？方驕鬆開手指，糾結地單手翻轉課本，甩得書頁嘩啦啦響。書脊的部分都被捏變形了，課本的質量倒是還不錯，變形歸變形，裡麵的膠沒散開，也許拿回去找個重物壓一晚上就好……
蘄艾的聲音突然在方驕的耳邊炸響了。
【我的書！】
方驕嚇得心跳都漏了半拍，身體一抖，手指一鬆。
課本毫不留情地拋棄了他用力到發酸的手指。
封了一層塑料薄膜的封麵落在打磨光滑的欄杆表麵上，一點摩擦力都沒有似的，課本水流一樣絲滑地滾過漆麵，從欄杆的縫隙中掉了下去。
水麵“咕咚”一聲。
一圈水波均勻地散開了。
蘄艾遠遠地就看到了橋上事件，走近後看得更清楚了。和方驕不同，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課本滑動著掉下去時隱約露出的書頁上。
他一眼就能認出這是他畫過Q版方驕的課本。
他的課本掉進湖裡了，裡麵畫的畫不會被方驕看到了，他的暗戀不會被方驕發現了，他不用去應對方驕可能產生的任何反應了，也就是說，他可以安全地、自由地繼續暗戀了。
蘄艾在心裡長舒一口氣。
【呼……】
方驕一隻手按著還在疼的肋骨，扭頭去看舒了口氣的人。居然是蘄艾？你的書掉進湖裡了耶！不對，蘄艾可能不知道掉進去的是自己的課本……
他心裡還怪亂的，不知道怎麼跟蘄艾開口說掉進去的是他的課本。
多尷尬啊！才剛借來的書，當著人的麵就掉進湖裡了！
借的時候還信誓旦旦地說肯定好好地還回去呢。
“你的書掉湖裡了。”鐘閎探頭看向湖麵，“怎麼辦，兄弟？”
我也想知道，兄弟。
沒等方驕回答，鐘閎就慶幸地說：“還好不是專業課的課本掉進去——我還要去食堂吃飯呢，先把我要借的課本借我，晚上回宿舍還你。”
方驕鎮定地低頭，從書包裡往外掏書給他，順便問了一句：“你鼻子沒事吧？”
鐘閎同樣鎮定：“沒出血，揉著也不疼，皮外傷，不用管它。”
他想：【搞點冰塊敷一下好了。是先去食堂吃飯還是先買個冰糕敷呢……】
方驕更加鎮定地把專業課的課本遞給鐘閎。
鐘閎連個書包都沒有，空手把課本接過來，往腋下一夾，一句廢話不多說，拔腿就開始往食堂跑。
方驕又扭過頭，跟那對無措地杵在原地的小情侶說：“沒事了，你們走吧。”
男生就走了，女生還邊走邊扭頭對方驕道歉：“對不起，我們當時就不該往前走的，應該停在原地，剛才我們都拿你當了墊子，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男生後知後覺地停了一下，回頭也對方驕說：“過意不去了，同學。”
他們既沒有出現心音也沒有出現心影，也可能是因為方驕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遠遠站在幾米外的蘄艾身上。
“沒事，過去啦！”方驕朝他們燦爛一笑，“要真有什麼事，我肯定得攔著你們不讓走哇。沒事！走吧！”
小情侶互相依偎著走遠了。
方驕的笑臉頓時垮下來，本就因為書掉進湖裡十分崩潰的心情，因為蘄艾遲遲不做任何行動變得更加崩潰。
他沮喪地轉過臉，看向蘄艾。
蘄艾沒料到自己會被發現，他特地選在角落站著，還躲在柳樹旁邊。
【……被他發現了。】
“蘄艾！我剛才正想著你呢。”方驕有氣無力地說。
【！】
【他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要想我？為什麼要告訴我？】
蘄艾的心音急促起來，各種混亂的情緒亂作一團，搞得方驕腦子嗡嗡的。
【……課本被他看過了嗎？】
“你的課本掉進湖裡了。剛才掉下去的就是你的課本！”方驕大聲說，打斷了蘄艾亂七八糟的想法，“我還沒來得及看呢，筆記和重點都還沒抄，我要是抄了的話就先把我自己的課本還給你了。”
蘄艾的心音清空了。
他沉默地看著越走越近的方驕，嘴唇微張。
方驕趕在他說話前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才這樣的，我就不該在橋上翻書包，我在往外拿課本前就該先看清楚手裡拿的是哪本，我本來抓得很緊的結果在最不該放鬆的時候放鬆了……對不起，我會想辦法還你一本的！”
【可愛。】
蘄艾想。
方驕眼睜睜地看著蘄艾周圍浮出一個氣泡，氣泡中的簡筆畫勾勒出剛才發生的驚險畫麵，他趴在橋邊的欄杆上，一隻手徒勞地向前探出，卻和滾動的課本失之交臂。
課本上醒目地寫著蘄艾的名字。
氣泡裡畫麵一轉，風輕雲淡，陽光美麗，湖邊的柳條微微飄蕩。
趴在欄杆上的小人緩緩抬頭，兩條寬闊的麵條淚從臉上扭動著滾滾而下，淚花沸騰，讓那雙大眼睛都變成了不規則的荷包蛋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