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司月不帶著諂媚的稱讚,楊大夫是坦然一笑,站起身來說道,“正好我煮了消暑解渴的藥茶,現在差不多也該涼了,你和小寶在這裡稍等一下,我去取了便過去。”想著剛才的字條,楊天河怎麼說也算是他的侄兒,如若真如司月所說,累出個好歹來,他總不能袖手旁觀的,去看看也好。
“楊大夫,要我幫忙嗎?”司月開口問道。
楊大夫打量著細皮嫩肉的司月,搖頭,“我這老家夥還有一把子力氣,一桶藥茶還能拎得動,”說完,走了出去。
司月牽著小寶的手走了出去,在院子裡的樹蔭下等著,看著不遠處的笸籮裡晾曬的草藥,閃了閃神,十指不由自主地動了動,很快就移開了視線,這些東西跟她現在的生活關係並不大。
楊大夫的動作很快,並沒有讓司月等多久,就挑著兩個桶出來,裡麵分彆放著半桶藥茶,看著司月和楊興寶,放下桶,有進了屋,從牆壁下取了三個草帽,一頂蓋在自己頭上,另外兩頂遞給了司月,“現在正是太陽毒辣,地麵熱氣最旺的時候,下次出門記得帶著帽子,中暑的滋味可不少受。”
“多謝楊大叔。”司月接過,先給小寶帶上。
“多謝大爺爺。”這帽子對於小寶來說有些大,隻得用兩手扶著,不然仰頭給楊大夫道謝的時候,就會掉到地上。
等到司月帶好之後,看著楊興寶的樣子,一把將她抱起來,跟在楊大夫身後出了門。
還沒走多遠,司月就皺眉,即使頭頂帶著草帽,依舊感覺到頭皮**辣的像是被火在烤一般,汗水順著兩頰不斷地往下流,抿著嘴唇,一想到午時看見楊天河時的模樣,越來越覺得那像是強弩之末,在苦苦硬撐,他不會真的有什麼事情吧?
這邊司月在擔心,那邊仰天的情況卻是真的很不好,從用過午飯沒休息都久就開始乾活的他,時間的流逝越來越讓他覺得是在煎熬,抬起雙手割麥子的動作越發的機械無力,頭暈的很是厲害,耳邊爹不滿的催促聲好似從非常遠的地方飄過來一樣,抿了抿乾咳的嘴唇,很快他甚至覺得喘氣都困難得很,好似一呼一吸之間都要用去他全身的力氣一般。
“老四,你做什麼,看看你的速度,連你大嫂她們這些女人也比不上嗎?”
看著越來越慢的楊天河,隔上一段時間就會站起身來監督他的楊雙吉握緊鐮刀,心頭那個氣啊,這還學會了無聲的反抗嗎?
殊不知,這一天因為他的目光大部分都在楊天河身上,其他人還能在感覺到累的時候稍微的休息一下,可楊天河呢?在這樣的監視之下,彆說休息,在家裡做輕巧活計的事情沒感覺出來,可現在他能深刻地體會到那種身體大不如前的吃力感覺,在此時,老大夫的話仿佛印刻了在他的心裡。
本來心裡就難受,壓力不小的他,在楊雙吉的一聲聲催促下,其他兩位兄長冷眼旁觀甚至偶爾他能從他們的眼裡看出快意和幸災樂禍,精神在楊雙吉的嗬斥下緊繃起來,配合著低落的情緒,越發地加重了身體的疲憊。
而楊家人,估計這些天是被司月和楊天河一家三口的好日子給氣壞憋壞了,看著楊天河這樣,即使是身為老大的楊天山心裡都生出一股暢快之感,更何況是其他的人,每次見楊雙吉訓斥楊天河時,他們要麼會豎起耳朵,要麼不經意間地看過去,好心情的同時又遺憾,若是爹的聲音再大一些,那老四恐怕以後的名聲都會受到影響。
楊天河覺得他似乎已經感知不到時間了,越發覺得身邊的空氣少了,一切景象和聲音似乎都在慢慢消失,最後,仿佛天地間隻剩下頭頂的烈日,蹲著的他,還有手裡的鐮刀以及麵前等待收割的小麥,最關鍵的是,明明太陽火辣辣的烤著他,可為什麼他會覺得全身都發冷呢?
“恩,好像有些疼。”楊天河呐呐自語,甚至不知道現在是在做夢還是現實,因為疼痛感並不太強烈,愣愣地抬起左手,看著小拇指第一個關節處咕咕流出的鮮血,指頭成很是詭異的樣子掛在手指上,頭暈得更加厲害,伸頭聞了聞,真實的血腥味讓他的精神清晰起來,耳邊沙沙沙割麥子的聲音,爹的催促聲好像已經停止了。
視線也跟著清晰起來,看著隻剩下筋連著的小拇指,嚇了一跳,忙把鐮刀扔到一邊,猛地站起身來,剛想開口,眼前一片漆黑,搖晃了兩下,終於是撐不住倒在地上,想叫人卻發不出聲音,此時的他就像是離了水的魚,不停地張著嘴,卻沒有半點用處。
在落地的那一瞬間,他除了下意識地護著左手外,當時並沒有昏過去,努力了許久都爬不起來的楊天河終於知道害怕了?因為沒一會,身體完全就不受他的控製。
他怕,自己一直這麼躺著,會不會死了才被人發現,看著從他眼前爬過去的螞蟻,對於死亡他自然是有些害怕的,今天這事,他如何不知道是爹故意的,最難受的時候,他甚至有賭氣地想過,就這麼被累死吧,看爹會不會後悔,還會不會那樣的誤會他?
可直到真正麵臨的時候,他才知道害怕,後悔了,他怎麼能夠生出那樣的想法?
若他死了,留下司月孤兒寡母的,小寶還小,撐不起一個家,她們會是什麼結果楊天河心裡很是清楚,即使他們家自己這個男人還沒有媳婦能掙錢,可隻要有他在,司月擔心的那些問題就永遠不會出現,可他不在了呢?
若是司月靠繡活掙的錢被家裡人知道了,會不會被娘日夜不停地催促著繡花,傷了眼睛,小寶去村學讀書恐怕也不可能的,楊天河覺得他想了好多好多,可實際上,倒下後時間隻過了那麼一點,他就徹底地昏迷了過去。
司月遠遠地看著那邊收割的場景,心裡更加急切,“彆著急,沒什麼事情,要不也沒這麼平靜。”一路上司月的焦急是越發的明顯,讓楊大夫都不得不出言安慰她。
可是司月的心不知為何更加的不安了,那是一種仿佛做電梯失重的感覺,實在吊著落不到實處,“楊大叔,還是先去看看吧。”
“好,”楊大夫點頭,不遠處楊大夫的兒子看著自家爹挑著桶過來,忙跑出來迎接,卻發現爹在中途拐了彎,去了楊二叔的地裡,很是納悶地跟了過去。
小寶是一天都沒有見過楊天河,看見到地方了,扯著嗓子就開始叫了起來,“爹,小寶來看你了。”
“哎喲,四弟妹,你這是做什麼?不知道小寶的身體不好嗎?你還在這個時候帶著他出來,即使他不是你的親兒子,可他是姓楊的,若是有個好歹,我們楊家人是不會放過你的。”小周氏用袖子一抹額頭上的汗水,聲音依舊尖銳,還是像中午那般高聲大叫,生怕外人不知道一般。
“你胡說,小寶是娘親的親兒子!”對於這個問題,楊興寶比司月更執著,原本的壞人兩個字要出口的,可想著娘親之前的叮囑,就忍了下去,不過,該說得還是得說,不能讓娘親被大嬸娘哄去了。
放桶的楊大夫皺眉,看來經過上次之後,二哥依舊沒有將他們家裡的這一群女人管好,不說她們妯娌之間的磕磕碰碰,可他這麼一個長輩出現在這裡,招呼都不打一聲嗎?還是根本沒有看見他這個人,老四媳婦和小寶親近有什麼不好的,非要挑撥一個孩子,難道她不知道小孩最不定性嗎?
如果是按照司月的脾氣和戰鬥力,她是不會這麼放過小周氏的,可想著小寶那麼大的聲音楊天河應該聽到了啊,再說,按照楊天河的性子,自己來了,他不應該第一時間屁顛顛地帶著愚蠢的笑容跑過來嗎?
不對勁,司月的眉頭皺得更緊,繃著的臉掩飾著她極度不安的心,哪裡還有理會小周氏的心思,抬腳就朝著楊天河的方向而去。
而楊雙吉看了也隻是皺了一下眉頭,這老四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瞧瞧,家裡的幾個女人都快要趕上他的進度了,不過,有楊大夫在,他是不會多說什麼的。
“楊老弟,”楊雙吉去田邊跟楊大夫打招呼,楊家人此時除了楊天山,其他人都趁機歇著,因為他們清楚,在外人麵前,楊雙吉不會斥責他們的。
找到楊天河並不難,諾大的地,楊雙吉分工明確,一人負責兩行,不知是楊家人故意表明他們有多不待見楊天河,他兩邊的那一行都沒動,走在麥茬中間,地麵凹凸不平很是咯腳,可司月的腳步硬是更快了些。
直到看見那倒在地上的楊天河,整個人麵色慘白,雙目緊閉,像死了一般一動不動,司月的心強烈地跳動了兩下,兩手一鬆,差點就把小寶摔在地上,趕緊抱緊,也想要找個依靠,這時微弱的血腥味傳來,讓她心裡更有一股不祥地預感。
“娘,爹他是怎麼了?”小寶拉了拉司月的衣服,問話的聲音都帶著哭意,看著這個樣子的爹,不由自主地讓他想到了娘親的娘親。
司月回神,“小寶,彆害怕,沒事的,”看著小寶充滿害怕的臉,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不由得為剛才的反應皺眉,她怎麼能夠為了這個男人就分寸打亂,要知道,她見過的傷患病人比楊天河慘烈的不知道有多少,為什麼會這樣?
恩,一定是因為這個男人若是有個好歹,她的靠山就沒有了的緣故。
“楊大夫!”可即使是這樣,司月高叫楊大夫的聲音還是帶著顫抖,同時響起地還有小寶恐懼的哭聲。
本來還在跟楊雙吉寒暄,想著這事怎麼開口的楊大夫,一聽司月母子的動靜,給楊雙吉盛藥茶的手一抖,真出事了嗎?沒有停頓地走了過去,這樣的反應,讓楊雙吉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寶,站好。”司月放下小寶,此時也沒有心思安慰哭泣的他,快步走到楊天河身邊,動作熟練地搭在楊天河的脈搏上,雖然微弱,卻總算不是她想到最壞的結果,猝死。
可剛剛放下來的心在看到他的左手時倒吸一口氣,眼眶都有些發紅,灰色的衣服已經被染成了暗紅色,不是早就告訴過他,不要硬撐的嗎?這男人,得有多蠢那時候得有多難受,才會硬生生地把手指割到這樣和斷指差不多的程度。
最讓司月難受的是,瞧著這不小的一灘血,這男人得有多可憐才會一個人昏迷在這裡這麼長時間都沒有被旁邊的親人發現。
“爹,嗚嗚。”楊興寶可憐巴巴地靠著司月,看著楊天河,努力地壓抑著哭聲,小小的身體因此而不斷顫抖。
楊大夫走過來看著楊天河的情況,麵色就沉了下來,果然情況比他想象地嚴重好多。
“楊大夫,得先給當家的止血,”司月開口說道,“一直讓他這樣流下去,怎麼得了。”
楊大夫這才看見楊天河手上的傷,他也曾經做過農活,能傷到這般地步的情況會是怎樣,他能想象得出來,最主要的是,司月剛才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原本對於來這一趟還有些遲疑的他,如今倒有些理解司月的做法。
這二哥家的人得有多不經心,他都無法想象,如若不是他因為司月提前走這一趟,或者是他從最近的地方一路送藥茶過來,這楊天河得躺在這裡多久才會被發現,這樣的天氣,到時候能不能救回一條命他都不敢保證。
“我現在手裡沒有止血的藥,”楊大夫沉吟了一下,“把你的手絹給我。”
司月在第一時間遞了過去,好在因為一路上抱著小寶,並沒有擦汗,這手帕還算是乾淨,楊大夫兩手利落又小心翼翼地將楊天河的小拇指包紮好,站起身來,看著跟過來的大兒子,“你快點過來,把天河背回去。”
“好,”楊天雲愣了一下,看著地上倒地不起的楊天河,再看著圍在他身邊的除了女人孩子,剩下的就是他爹,皺眉,二叔家是怎麼回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還在後麵慢悠悠的,他剛才尋著他爹的腳步急匆匆而來,還被楊天江拉住,說什麼楊天河隻是為了乾活偷懶才故意裝的。
楊天雲心頭不屑,以為誰都是楊天江啊,稱病不乾活,隻是他沒想到二叔竟然也默認了這話,以前二叔不是挺聰明的,看看老四這樣,能是是裝的嗎?二話不說,上前,蹲下身子,把楊天河背了起來。
雖然現在的天氣很熱,太陽很辣,可一接觸到楊天河的身體,他都在心裡一驚,“爹,這老四身上咋那麼燙啊?”
“先回家再說,小心著他的手指。”楊大夫想了想對著司月說道:“直接去我家吧,藥箱藥材什麼都比較齊全。”
“恩,”司月點頭,看著楊大夫扶著楊天河的走手臂跟上了楊天雲的步伐,忙一把抱起小寶,也匆匆忙忙地跟上,至於出門前的那些打算,早已經被司月拋在腦後。
一行人還沒走兩步,總算是遇上楊家人,“老四這是怎麼了?”
這時楊天江也不說話了,笑話,這嚇人的臉色,還有那染血的手帕,若真是為了偷懶,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壞人!”楊興寶此時也早已經忘記了司月出門前的叮囑,紅著眼對著楊雙吉等人吼道,小小的臉上帶著憤恨的神色,撕扯著他稚嫩的嗓子,帶著哭意的聲音既讓人心疼又讓人鼻子發酸。
“你們這些壞人,我爹和娘親都告訴你們,爹的身體不好,不能乾重活,你們,你們。”小寶是邊哭邊說,小小的身子在司月的懷裡不斷的打顫,打嗝。
司月擔心他哭出個好歹來,“小寶,不說了,你爹不會有事的。”
隻是這樣的安慰對於小寶來說並沒有什麼用,他怕,他真的很怕他爹也會像姥姥,被放進大人們所說的棺材裡,然後被埋到土裡,那他以後就再也見不到爹了。
“娘親,他們是壞人,他們是想要害死爹的。”楊興寶哭得越發的厲害了,最後抱著司月的脖子嚎嚎大哭起來。
楊雙吉也有些慌神,不是為了偷懶嗎?怎麼會厲害到要死的地步,此時的他有些不敢去仔細看老四的臉色,隻得匆忙的將視線移到楊大夫的身上,見他臉色實在是不好,不由得心跟著一沉,那總歸是他的兒子,就算是再生氣,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他死的,“楊老弟,老四他,他怎麼樣了?”
“哎,二哥,我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楊大夫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這老四躺在地上到底多久我是不知道,可二哥,你們一起乾活,難道就沒有覺察到他的不對勁?”
沒覺察到嗎?怎麼可能,隻是他以為,楊雙吉張了張嘴,他能說什麼,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我現在也不知道具體情況,老大,快走。”留下這話,一行人匆匆離開。
“爹,你沒事吧?”楊天山擔心地看著自家發呆的爹,“我們不去看老四嗎?”
楊雙吉清醒過來,“老大,你跟我去,快點。”說完,腳步再不似之前那般的悠閒,楊天山點頭。
“大哥,我也去。”楊天江也有些害怕了,他真的是以為老四裝病的,從來就沒想到是真的,怎麼說那也是他的親弟弟,若真是因此而有個三長兩短,那他的罪孽豈不是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