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我們這麼多人都在這裡等著呢,你考慮好了沒有!”明明在眾人眼裡都不用考慮的選擇,這一刻多鐘的時間都過去了,楊雙吉卻還是一副沒有要開口的樣子,作為村長的楊雙盛不得不出聲提醒道。
楊雙吉愣愣地站在那裡,握著煙杆的手是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如此反複了好些次,直到兩手心都是汗水,才呡了呡嘴,眼神跟著暗了下來,卻並沒有回答大老太爺和楊雙盛的話,而是側頭看著一邊的楊天河。
“老四,你也想分出去嗎?”說著這話的時候,楊雙吉的聲音帶著酸澀,語氣也充滿了苦意,臉上更是帶著令人辛酸的笑容。
坐在左邊最後麵的椅子上,一動不動地讓司月給他清晰傷口的楊天河,一聽楊雙吉這話,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由得抓緊了褲子,他是怎麼也沒有想到,都到了這個時候,爹還會無視他這一臉的傷,一句話就陷他與兩難的境地。
他就是再蠢,也知道這話他是不能應的,爹娘在就想著分家,他就是大不孝,司月會成為攛掇他分家的不良惡媳,就是小寶也是會受到很大的影響的。
可他若是不應,說自己不想分出去,那便是陷楊大叔於不義,他能聽得出來說楊大叔的那些話完全是為了他好,若是他一句不想分出去,明明是好心的楊大叔可能會弄得裡外都不是人,他怎麼能這麼恩將仇報不識好歹。
楊天河,你還是太傻了,楊天河在心裡如此地嘲笑自己,剛才怎麼就會傻傻地接受以為爹會放棄自己這件事情,以爹的聰明,以爹愛麵子的程度,就像是上次婚書的事情一樣,隻要他想,就一定能把事情推到彆人身上,哪怕這個彆人是他這個親骨肉。
想到這些,楊天河就覺得他的一顆心涼得都被凍成冰塊了,正想抿嘴說話。
“彆動,也彆張嘴說話,你嘴上還有傷呢。”司月清脆的聲音響起,楊天河的視線從楊雙吉臉上移開,他爹那張完美得像是被兒子拋棄的父親的臉,他反正是完全看不出任何的破綻,再回頭看著司月嚴肅的模樣,像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也不管臉上的傷口,咧出一個大大的血淋淋的笑容,在這樣的時候,他隻覺得,司月就站在自己麵前,離得他那麼近,隻要轉眼就能看到,真的很好。
“你不要命了啊,快把你那傻笑收起來。”無論司月對楊天河抱著的是什麼樣的感情,但有一點是不會錯的,她極其不喜歡這樣笑著的楊天河,更何況她是個醫生,沒有哪個醫生會願意看到不配合的病人,更何況還是如此折騰傷口的病人。
司月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引起其他人的主意,沒有人會覺得楊天河那個笑容好看,那卡在喉嚨裡的嗬嗬聲更是讓在場的漢子都感受到了他的難過,他們甚至有些聽不清,那聲音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
若是之前對楊雙林所說的話還有些不可置信的話,那在看到楊雙吉如此逼迫受傷的兒子時,他們一個個都是信得透透的。
在場的並不是全都是傻子的,他們也曾為人子,隻要稍微一考慮,便會明白楊雙吉的用意,在同情楊天河的同時不免也感歎,這楊老二的心可真是硬得很啊!
楊雙林也沒有想到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這楊雙吉還會出如此的昏招,這倒更是讓他堅定了剛才的決定,“楊二哥,大爺爺是讓你做選擇,老四是你的兒子,如今都成這副模樣了,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如何還能忍心逼迫他到如此的地步!”
“是啊,二哥,放過那孩子成不?”楊雙林這話剛剛落下,便有人開口附和,並且還不在少數。
放眼四周,四麵楚歌的楊雙吉這才驚覺,這裡不是他家,這些人也不會像他的兒子那樣,理解他的做法,“大爺爺,我。”開口想要解釋什麼,想說妻子兒子都不想放棄,可有用嗎?大爺爺剛才的話就是讓他選擇,若是再將問題跑回去,他怕話一出口,會得到他更加不想要的結果。
“既然這兩樣你都不想選,未免讓你覺得我們這些族人做得過分,是在逼迫於你,”大老太爺從始至終說話都很緩慢,隻是,這個時候,完全張開的眼睛看著楊雙吉是充滿了失望,瞥了一眼滿臉是血的楊天河,長輩的慈愛和耐性在此時已然耗儘,“那麼,我就替你選擇吧,就像雙盛說的那樣,開祠堂,將你們這一家逐出楊家。”
“大爺爺,”果然,楊雙吉心裡一個咯噔,想都沒想就跪在地上。
“雙吉啊,你真是可以啊,”三老太爺看著他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在我們三個老東西麵前,在這麼多兄弟眼前耍起花樣來了,你到底有沒有將我們這些老東西放在眼裡啊!”
“三爺爺,孫兒不敢。”聽著三老太爺字字誅心的話語,楊雙吉忍不住後悔,剛才一心急著想出擺脫困境的方法,怎麼就忘記了,麵前這三位彆看著人家年紀大,卻個個都是人精,心裡明白得很,自己的那些心思又怎麼可能會瞞得過他們,如此,想通之後的楊雙吉除了認錯,他不知道該能做什麼,“孫兒知錯了,求大爺爺收回成命,孫兒不想被趕出楊家。”
“那你就快點選擇,是休了這惡婦,還是將你這四兒子單獨分出去!”三老太爺自然也不想他被分出去,看著跪在地上態度恭敬的楊雙吉,又看了穩坐泰然的大老太爺一眼,這些話幾乎就是吼出來的,“老二,你彆心存僥幸,以為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們這一群人聚在這裡,是你們說幾句後悔的話認個錯就可以了事的。”
“孫兒知道,”楊雙吉說完這話,低著的頭抬了起來,“既然如此,就將老四他們單獨分出去吧。”
若是之前,在場的人恐怕會吃驚於楊雙吉這個選擇,可事情鬨到現在這個地步,聽了楊雙吉這話,他們臉上卻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哎!”三老太爺歎氣,卻終究沒有再說什麼,畢竟隔了一房,楊雙吉又不是他的親孫兒,他怎麼選擇都由他去吧。
原本提著心的周氏在聽了這話的時候,眼裡的高興怎麼也掩飾不住,看在眾人眼裡,他們是跟楊雙林一個想法,他們的決定並沒有錯,與其等到將來鬨出更大的事情來,現在分出去對大家都好。
“既然如此,”大老太爺開口說道:“老四也是你兒子,總不能讓他一家三口淨身出戶的,家裡的財產你打算怎麼分?趁著大家都在,就一並解決了,寫下分戶書,明日雙盛去衙門跑一趟這事就算是解決了。”
大老太爺說這話,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是在為楊天河撐腰,不過,他們心裡也能理解,畢竟有這樣的父母,若是他們不乾涉的話,楊天河很有可能成為楊家第一個淨身出戶的後輩。
“還有老四這醫藥費,看把人臉打成什麼樣子了,也下得去那樣的毒手,真不知道長的是一顆什麼樣的心。”楊雙慶看著有些傻眼的周氏,還有臉色不好的楊雙吉,心情格外的好,看了一眼自家三弟,兩人眼裡都是心照不宣的笑意,果然這就是報應啊,誰讓他們當初在爹娘屍骨未寒的時候就急著分家的,如今倒好,輪到老二自己了。
跪在地上的楊天山和楊天江兩兄弟都很明白家裡的情況,之前司月未嫁進來的時候,老四和小寶父子兩人的吃穿用度是非常少的,等到司月嫁進來之後,他們一家三口的開銷都不從家裡出了,就這樣他們一大家子日子還過的緊巴巴的。如今分出一個勞力不說的,還要分家產,那他們家的日子還怎麼過?
比起這兄弟兩人,楊雙吉的擔憂就更多一層,老五這一次沒中舉,肯定是要再考的,可家裡最掙錢的老二明顯已經有了其他的心思,若再分出一份家產,以家裡的收入定是養不起四個讀書人的,但他心裡卻明白,若是讓某個孫子放棄,這個家恐怕會再一次鬨翻。
看著苦著臉明顯不願意的楊家四人,彆說楊天河是什麼感受,就是他們這些族人看著都覺得心寒。
楊家的東西,除了兩個必要的人,司月從來就沒有想要過,看著麵前總算是將傷口清洗好的楊天河,楊大叔拿著要走過來,司月覺得,應該是時候讓她出馬了。
拍了拍楊天河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容,司月這才板著臉走到中間,雖然她沒必要跪的,不過,楊雙吉和周氏到底是長輩,他們都跪著,她若是站著就失禮了。所以,司月沒有怎麼想,就在距離著楊雙吉等人約一米的地方跪下,“大太爺爺,我知道今天這場合輪不到我這個晚輩說什麼的,隻是當家的現在這樣的情況,你們也看在眼裡,他若開口也隻是傷上加傷,所以,我才會替我們當家的將他想說的話告訴大家。”
一看司月的動作,楊家的四人無一不是心生警惕,這女人肯定又要搗鬼?
大老太爺眉頭一皺,再看見楊天河的樣子之後又鬆開,“你說。”
“家裡的情況我和當家的都很清楚,五弟這次鄉試沒種,他人還年輕,定是要再考的,三個侄兒學業都不錯,若是因為家裡困難而放棄哪一個,我都覺得可惜,”司月低著頭,不快不慢地說道:“誰都知道養讀書人不容易,所以,若是因為我們分出去的那份家產,而耽擱了他們的前程,那便是我們的罪過。”
“你的意思是?”大老太爺目光中的精光一閃而過,審視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司月。
“今天如若不是萬不得已,當家的命在旦夕,我都會選擇忍耐的,畢竟家和萬事興,”說著這些話,司月在心裡都默默地給自己點了個讚,“至於家產我和當家的是怎麼也不能夠要的。”
“老四媳婦,你傻啊!我聽楊三哥說,老四的身體很不好,不能乾重活,還要吃藥,這吃藥不得花銀子?小寶讀書不同樣也要銀子開銷嗎?你們若將家產推了,有沒有想過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楊雙祥是真有些急了,想看楊雙吉笑話是一個原因,可他作為老四的親叔叔,也有真擔心的原因在裡麵。
“多謝三叔,”司月的眼眶發紅,聲音帶著哽咽,感激地看了一眼楊雙祥之後就垂下腦袋,“請三叔聽我說完,我之所以會這麼說,也是因為之前爹娘留給我的嫁妝還剩下一些,再者,我和當家的都有一雙手,等到他的身子養好,我們就是辛苦一點,日子總是能過的。”
許多事情都不能對比,一有對比,那便是高下立見,看著司月的樣子,再看看另外一邊一直沉默的楊雙吉四人,他們的心不知不覺間就有了偏向。
“老四媳婦,你應該是有什麼要求的吧?”大老太爺沉默了一下,開口問道,楊雙吉四人的眼睛瞪大,看著司月的目光全是戒備。
“是的,大太爺爺,”司月抬起頭,目光坦然地看著在場的人,“無論爹娘做了什麼,他們始終都是我們的爹娘,這一點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我們為人子女的也是不能不孝順。”
眾人點頭,“隻是,我和當家的不分家產,我想請大太爺爺幫忙,先寬容我們三年,畢竟我的嫁妝所剩不多,就像三叔所說的那樣,當家的養身子要銀子,小寶讀書也要銀子,過日子也是離不開銀子的。”司月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至於三年後,每個月給爹娘多少銀子也希望大太爺爺你們能商量個數出來,無論三年後我們一家三口日子過得如何,都定是不會拒絕給爹娘孝敬銀子的。”
這一字一句下來,眾人都覺得合情合理,畢竟都是一個村的人,不說銀子的事情,就單單是楊雙吉的田產,分出去的那一份折算成銀子也遠遠超過三年孝敬銀的。
“還有呢?”大老太爺並沒有表態,而是接著問道。
“至於房子,我們更不會要的,家裡興盛他們也大了,隻是希望爹娘能寬限我們一些日子,等我們將新房建好之後一定會搬出去的。”司月接著說道。
之所以這麼說,她也是有她自己的想法的,楊天河淨身出戶,從另一個層麵來說那便是被他所有的親人給拋棄,之後,他最重要的親人就隻剩她和小寶了,好吧,無論她以後有沒有打算和楊天河過正常的夫妻生活,她會不會離開楊天河,她現在打的主意就是要讓楊天河無論是感情上還是生活上都離不開她。
“沒有了?”大老太爺再一次問道。
司月接著說道,“大太爺爺,還有一點,我剛剛聽楊大叔說,被單獨分出去的大部分都是實在不像話名聲很是不好的,可我們當家的是什麼人大家都清楚,就是為了小寶,也不能讓村子裡的人認為當家的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才會被攆出來的,這樣的汙水若是潑在他身上就是在是太冤了。”
“那你想如何?”大老太爺皺眉。
“當家的身子不好,不能乾重活,小寶又要讀書,爹和娘他們身上的負擔本來就已經很重了,我們又怎麼忍心再加重他們的負擔,拖累他們。”無論是司月說話的語氣還是說話的表情,都完全是一個為了父母著想不連累父母的孝順好兒媳。
“撲哧。”隻不過,這話才剛剛落下,楊雙慶和楊雙祥兩人都沒能忍住,笑出聲來,雖然是立刻就捂住了嘴,可還是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像啊,實在是太像了!兄弟兩人再一次確定,這絕對就是報應,那曾經老二(二哥)分家時說的話,除了名字之外,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這一聲笑,顯然也讓楊雙吉想到了那個時候的事情,臉不由得一黑,當然,坐在上麵的楊雙盛現在回想起來,也隻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能說什麼,當年的事情可是他考慮不周。
該說的確實都已經說了,司月側頭,無聲地詢問著楊天河,見他眼裡帶著笑意地搖頭,放下心來,“沒有了,大太爺爺。”
“雙吉,剛才老四媳婦的話說得很明白,你怎麼看?”大老太爺詢問著楊雙吉。
彆說周氏,就是楊天山和楊天江都懷疑地看著司月,這女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事到如今,老四分出去已經成為定局,若司月剛才並沒有說出最後一點,楊雙吉想著還能做些事情,雖然現在他們在名聲上也沒有什麼損失,可老四和她媳婦孝順的名聲卻會傳出去的。
“大爺爺,我並沒有什麼意見,”左右衡量了一下,楊雙吉才開口說道,“隻是,不知道三年後大爺爺覺得他們一個月給多少銀子比較好?”好話都讓司月給說了,如今他裡子麵子都沒有了,那麼,還不如撈一些好處,穩住已經產生裂縫的這個家,楊雙吉卻不想他這話一出口,彆人會怎麼看他。
司月有些驚訝地瞥了一眼楊雙吉,他是被氣瘋了,破罐破摔了?
大老太爺蹙眉,雖然他不可能對晚輩說你這父母都這樣了,你也不用孝順的話,可楊雙吉的問出的話也讓他心生不喜,這孩子以前看著挺聰明的一個人,如今是怎麼了?“那你覺得多少合適?”
“十兩,”周氏想也沒想地說道,得到的是眾人嘲笑的眼神,一個月十兩,這女人也真敢想,要知道上好的田地也才十兩銀子一畝,若給這麼多的話,那他們不分家產給楊天河不就虧大發了嗎?要知道這一年就是一百多兩,購買十幾畝地了,三年那又是多少?這惡婦估計賬都不會算。
“五兩。”楊雙吉瞪了一樣周氏,斟酌了一下,卻也並沒有想周氏那般肯定地說出,而是用商量的語氣。
“楊二哥,你腦子在想什麼呢?要知道我在村子裡出診一次才十個銅板。”給楊天河包紮的楊大夫笑了,這還真是敢獅子大張口啊。
大老太爺皺眉,確定楊雙吉是瘋魔了,想了想,說道:“最多一兩,他們什麼都沒有,你們一年白得十二兩銀子,再加上另外四個兒子,就是六十兩,在這個楊家村,你們夫妻想做什麼不成。”
周氏沒想到一下子就少了這麼多,即使心裡再不滿,也不敢多說什麼。
“老四媳婦,你沒有意見吧?”大老太爺開口問道。
“全憑大太爺爺做主。”司月搖頭。
“那逢年過節呢,我和老頭子有個頭疼腦熱的呢?我們也不要他們近前伺候,我們生養老四一回,將他養這麼大,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吧?”周氏終究不甘心,機智地想到這一條。
“那你想如何?”聽到周氏的聲音,大老太爺此時已經很是不耐煩了,在一眼掃過屋內的人,哪一個不是厭惡地看著周氏,她還得意洋洋的由不自覺。
雖然周氏的話聽起來是挺有道理的,可真正當過父母的哪一個不是想多給子孫後代留些東西,再說,一個月一兩銀子已經很不少了,要知道,村子裡中等家庭辛辛苦苦一年,都不一定能夠攢到十兩銀子,這都還不知足,再聽聽她說話那語氣,活吞吞地賣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