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軌門打開。
明明這站沒上來人,門口卻滴的一聲傳來掃光腦的聲音,有人抬頭看了一眼什麼都沒看到,便搓了搓胳膊繼續低頭。
或許是門開後走了一點人的原因,白桃覺得周圍一下子鬆快了,大象收起了他的長鼻子,老虎往後背了背大耳朵,狗熊雙腿老老實實並攏,有徐徐涼風鑽進圍巾,驅散了一切酷暑,那股汙染源似乎也離他遠了。
白桃一下子精神過來。
這時他才發現周圍獸人都若有似無的避開他這裡,眼神也不再看他,將他周圍空出了一圈。
可能因為這裡隻有他一個低階獸人吧,白桃不在意的想,其實被厭惡偶爾也挺爽的,比被人追求纏著舒服很多。
白桃閉上眼睛假寐,窗外的霓虹光芒投進來,也照清了他腳下的影子。
很黑很濃,仿佛某種扭曲異常的東西在翻湧,空間在錯位,位格過高普通人連看一眼都會被攝住,幾乎能將一切吸進去,周圍人卻一無所覺。
隻是車廂內安靜到了極點,好像連呼吸聲都被吞沒。
十分鐘後太行街站到了,這站隻有白桃自己下了空軌,掃了輛噴氣式浮空小車往回騎,路兩側的樹叢一眼望不到頭,城內一年四季恒溫,草木香沁人心脾。
獸人帝國的主星首都名為風都,是一座綠化自然和科技完美結合的城市,獸人天生喜愛樹木,所有住宅樓的陽台都做成了超大花園,地麵除了規劃整潔的人行道就是開放植物園,時不時有小動物在林間穿梭,一切交通都位於天空。
摩天大樓就在這樣的植物園中拔地而起,由無數空中走廊連接,一眼望不到天際線,天空遍布發光的懸浮車,夜晚看猶如一顆顆流星。
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家鄉,白桃每次走在路上都覺得這本該是座非常宜居的城市,可惜一切美好都隻停留在上城區,太行街便是上城區和下城區的交彙地。
一路沿著太行街行駛,一側是發達的摩天大樓群,另一側則被低矮破落的民房取代,廢墟多了起來,道兩旁琳琅滿目的酒店服裝店開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簡陋的營養液館和二手裁縫店,更不要提綠化了,地麵寸草不生。
獸人帝國貧富差距極大,階級也很固定,低階獸人就算做生意有了錢,可一旦破產流落底層幾乎沒有翻身的機會,也享受不到醫療和食物,連空軌都不會在這裡設站,而是直接無視穿過,祖祖輩輩都會是低階獸人。
即便白桃努力學習從征式軍校畢業,仍然因為低階獸人的身份找不到正經工作。
他現在住的下城區更是連餐館都沒有,貧民們住的擁擠密集,忙碌打工一整天掙的錢隻能吃營養液過活,副導演隨便給他發的兩萬紅包都足夠下城區一大家子老小一整年的富裕花銷了。
白桃停在交界處,不遠處誇張的高樓天際線依稀可見,科技發展到了極致城市景觀堪稱魔幻,自己身邊卻是廢墟一樣的垃圾堆,惡臭撲鼻。
這也是白桃特彆為父母難受的一個原因,爸媽苦了半輩子從貧民窟白手起家,各種辛苦難以想象,好不容易艱難跨越階層住進了上城彆墅區,年紀大該享福了卻攤上這事。
自己作為他們的唯一的孩子還不爭氣,娘胎裡就吃各種大補之物,然而精神體比爸媽的還弱小,沒本事及時去找他們還得罪了帝國元帥。
好在明天終於可以出發去星際了。
他抿著唇來到附近僅剩的一處菜市場,花費三百星際幣買了十斤排骨和一大堆蔬菜水果,用一個看著平平無奇的麻袋裝好。
鼻間久違聞到水果的清香,白桃咽了咽口水,回家最後告個彆。
與其說是回家,不如說是回鄰居家,他畢業後就租住在當年和爸媽一起失蹤破產的鄰居王叔家,想通過他們繼續調查當年的事,多少得了一點線索。
王叔家比他家還要艱難,頂梁柱王阿姨失蹤後資金鏈斷了家裡破產,王叔上有老下有小,賣完房子後仍然欠了三萬星際幣的高利貸,利滾利現在已經不敢算具體數額了,隻能龜縮在下城區都算窮的貧民窟,經常被要債的欺負。
同病相憐,白桃在的時候還能幫他們一起擋一擋,他怕自己走了王家小孩會被要債的抓走賣了,便打算走之前幫他們把錢還了,聚一起吃頓好的。
白桃畢業後這一個月沒再正經吃過一次飯,沒人在乎貧民窟獸人的口味,營養液乾澀難吃很像藥,白桃在大學的時候好歹能吃食堂,裡麵菜品免費供應,但王叔家破產後估計就沒再吃過。
尤其是王叔家的小孩,可能有了記憶後都沒吃過幾次飯,每次喝營養液都會哭,七歲了還瘦骨嶙峋。
可明明在白桃最初的記憶裡,那小孩小時候白白胖胖穿得特彆精致,經常在小花園裡吃零嘴曬太陽,隔壁總會傳來優雅的琴聲。
一路辛苦繞過一個個小混混聚集地,往日這邊都很不安全,有時候即便繞過了也少不得被逮到打劫一番,需要交一星際幣過路費。
這也是很多貧民窟獸人很難去遠方打工的原因,交不起過路費,也沒錢在上城區住,每天都有獸人被混混打死,或者是侮辱欺負,報警根本沒人管。
今日天已經徹底黑了,白桃原本很緊張,害怕被多家混混打劫,萬一被知道自己有巨款就不好辦了,沒想到騎了半天發現意外的和平。
尤其是剛才穿過小巷時他麻袋不小心掉了,鬨出不小的聲音,竟然沒人出來打劫。
白桃感覺自己今天有點幸運,生活中很多瑣碎的煩心事消失,手頭又有了一大筆錢,即便顧沉仍舊像一塊大石頭壓在他心底,白桃依舊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生活終於有了盼頭。
他輕哼著好聽的歌,摘下墨鏡露出明亮的眼,纖細的身影逐漸遠離巷子群。
在他身後,黑暗中巨大的恐怖觸手盤踞在一條條交錯的巷道陰影處,卷著數不清已經骨斷筋折的混混瘋狂蠕動,無聲無息的一次次向上拋。
天空落下無數具人體,血染紅了大地。
白桃順利回家,浮空自行車最終停在一座可以算作危房的草屋前。
歡聲笑語從裡麵浮現出來。
透過窗戶儒雅的王叔正在認真擦地,即便淪落貧民窟他也在努力生活,衣著儘量體麵乾淨,草屋外是無法改變的斷壁殘垣,屋內仍舊窗明幾淨,一旁小孩天真的抱著書包跑來跑去,老人不時讓他慢點。
厭惡值隻會浮現一次,出現在成年後第一次對視的人頭頂,王叔一家的頭上乾乾淨淨,讓白桃仿佛回到了十八歲之前的時光。
他真的很想念這樣溫馨的生活,臉上浮現笑容,推門而入。
很明顯感覺到今天王叔家氛圍尤其好,總是不自覺皺眉的王叔笑開了花,眼尾都炸出褶子,一直把自己關在臥室縫東西的奶奶樂嗬嗬的,難得來客廳坐下看會老電視,甚至複古老式收音機裡還在放著音樂。
“白桃回來了!快坐下喝口水,”王叔朝他笑,過來接過麻袋放下。
小孩一看到他就超級開心的撲過來,神神秘秘的:“哥哥!今天家裡有大好事!爸爸和奶奶都好開心啊!果凍今天也開心!”
“哦?”白桃從麻袋裡拿了顆脆桃藏在身後,笑著問他:什麼好事?”
他有點好奇,自己參加節目的事沒告訴他們,貧民區連光腦都少見,王叔家的光腦也賣了,會是什麼事?
是不是貧民窟的混混被人清理了?
轉過頭一旁大人都笑而不語,稚嫩的童聲在白桃耳邊響起。
“今天有個好帥的哥哥來家裡找你哦!”
小孩誇張的高舉雙手比量,興奮到滿臉通紅:“戴著黑口罩那——麼帥!那麼高!那麼白!和全世界最漂亮的白桃哥哥一樣好看!一來就把要債的嚇跑了,要債的屁滾尿流說我們不用還錢啦!”
來找他?還嚇跑了要債的?
白桃愣了下,不記得自己現在還有什麼朋友,況且這些放高利貸的獸人都很有些背景,又橫又不要命,不會輕易被嚇跑的。
一股悚然突兀劃過心頭。
“他、他叫什麼?”
“哥哥沒說,”小孩搖頭晃腦,再次強調,“哥哥穿軍裝好帥啊!”
……
咚地一聲,脆桃掉到地上,咕嚕嚕滾落。
白桃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