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燈(2 / 2)

唐臾眼都看直了,撫掌興歎:“我究竟是怎麼養出這麼乖的徒兒來的!”

……

眼前場景陡然模糊,色彩扭曲。

師徒間的嬉笑打鬨像落在火堆裡的雪花,融化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徒弟們們錯愕的表情。

走馬燈跳躍到十幾年後。

昏暗的洞穴深處,一個暗綠色的複雜陣法在空中緩慢旋轉,密密麻麻的銘文向四方流動,浮動著不詳的光。

“造魂陣…”大師姐臉色慘白,“是那個奪走了無數人靈魂的天下第一禁陣!”

“不一定。”

危雁遲在這種情況下仍然保持了驚人的冷靜,“你們看銘文的流向,彙聚四角,這說明啟動這個陣法其實隻需要…”

“四個人。”

二師兄接上這句話,臉色變得更蒼白了,巨大的恐懼在他臉上浮現。

陣法的四角,分明蝕刻著他們徒弟四人的生辰八字!

洞口傳來腳步聲,隻見幽暗的天光下立著一個衣袖飄邈的清瘦剪影,那人總是站沒站相,吊兒郎當,他們太熟悉了。

又太陌生了。

眼前這個需要鮮血和靈魂祭祀的禁陣,是他們師尊創造的。

唐臾向前走了一步,徒弟們齊齊警惕地向後退了三步,亮出了各自的武器。

——除了危雁遲那個笨小孩,他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唐臾聽見自己平淡的聲音:“你們猜的沒錯,當初收你們為徒,就是為了把你們養大,獻祭給造魂陣。”

不知是誰喃喃自語:“難怪你把我們當鴨子一樣散養,原來我們連盤菜都算不上。”

即使是在死前的走馬燈裡,唐臾仍然清晰地感受到當時心臟傳來的尖銳疼痛。

某個徒弟顫聲問:“造魂陣是用來做什麼的?”

唐臾頓了頓才答:“為了喚回我消失的故人。”

“…所以你要用我們四個,去換一個人?!”

唐臾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點頭,因為厚厚的岩壁在那瞬間被驟然擊穿,豁然洞開,仙門百家浩浩蕩蕩地殺過來了。

鐺——!

沉重的鐘磬聲擊穿大腦,狂風大作。

鐺——!

無數仙師道長層層疊疊地將他們包圍,晃成一片灰白的虛影。

他們各執法器,嘴唇張合,念誦千百遍除妖淨魔咒,每念一句,便敲響一次法鐘。

仙門百家齊聚,共同施加的強勢仙術幾乎無人能抗,身為妖魔的徒弟們痛苦萬分。

唐臾拉開長弓,豐沛的靈力在弓上流淌,鋒利的箭頭漸漸抬起,移動,緩緩滑過徒弟們,穩定,對準了仙門百家!

人潮炸開,罵聲漫天。

“混賬東西!身為仙道子弟,收無惡不作的妖魔鬼怪為徒,此刻竟要謀害同胞!該誅,該殺!”

“失魂症…失魂症的元凶肯定就是他!隻有借用邪魔鬼力,才擺得出那種禁陣啊。”

“砍了他的右手!讓他沒法拉弓!”

唐臾看到危雁遲準備衝過來,被他師姐攔住了。

師姐衝著危雁遲大吼:“打算救他?你有病啊!他本來準備殺了我們!”

危雁遲仿佛聽不見,固執地衝到前麵,操縱洶湧鬼氣凶猛地卷向仙門。

唐臾瞳孔緊縮,厲聲喝道:“幺兒!”

危僅的臉蒼白冰冷得可怕,嘴角沾著一抹刺目的鮮血,對師尊的阻止充耳不聞。

“危僅,聽話。”

師尊從未如此嚴肅,沉聲叫了他的大名,悍然揮起衣袖。

一股更具壓迫性的力量籠罩下來,像是從天而降一隻無形的巨手,把四個徒弟全部護進手心。

此舉需要大量靈力,有人在此刻看準了他的弱點,揮刀斬穿了唐臾的右手臂!

危雁遲站得最近,師尊的鮮血濺了他一身。

猩紅的,黏膩的,傷口深可見骨,這手臂是徹底廢了。

劇痛之下,唐臾隱忍地皺眉,左手卻繼續強悍地輸出靈力,藍色的光暈自他手心越擴越開。

危雁遲猛然意識到什麼,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十分罕見地失態,聲音又快又啞:“師尊,你至少可以把我交出去……”

“閉嘴。”

唐臾乾脆利落地罵完,又衝危雁遲輕輕一笑,“乖,回家等我。”

危雁遲沒來得及說任何話,巨大的藍色光球倏然一閃,四個徒弟就這麼從包圍圈中消失了。

空傳術!

唐臾回身,脖頸上全是冷汗,血色染透了他半邊身體。

“來吧。”

他麵朝仙門眾人,瀟灑一笑,此刻了無牽掛。

“來陪我玩玩。”

-

唐臾被仙道處死,死前最後一個想法,就是自己果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賬東西。

少年時,身為仙門子弟,卻天天跟一隻野嶺山鬼廝混。

後來世間巨變,他不知為何失去了山鬼朋友,也失去了那幾年的記憶,便潛心鑽研禁術,撿了幾個妖魔鬼怪為徒,隻為了把他們獻祭禁陣,試圖喚回故人的魂。

然而唐臾不夠慈悲,亦不夠決絕。

忘不了故人,下不去狠手。

兜兜轉轉,除了做了一輩子混賬,什麼也沒做成。

直到死前,唐臾還在騙他那最老實的小徒弟,要他等他回去。

他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

-

這一覺應該是睡了很久很久,意識在無儘中漂浮,身體變得很重,在混沌中下沉,再下沉……

嗬!

空氣擠入肺葉。

唐臾猛然驚醒,全身充斥著難以言喻的隔離感,連呼吸都十分陌生。

過了許久,唐臾意識到自己是從土裡被挖出來的,而且好家夥,他躺在一個棺材裡。

棺蓋被什麼東西砸開了,滑落在一邊。

自己似乎醒了,但是眼前的景象讓唐臾覺得自己還在走馬燈。

這是一個非常奇異的世界。

刺目的亮白光柱拔地而起,許多巨型鐵質機械零散排列,發出轟鳴,巨鏟挖起地上的土,刨到一邊,想來剛才自己就是被這些大家夥刨出來的。

此時正是深夜,遠處卻仍亮著藍紫色的燈光,成群的建築物高聳入雲,同馬車差不多大的鐵盒子在空中高速移動。

這兒是仙界,還是地府?怎麼完全沒見過。

得了,按照自己的所作所為,死後肯定是下地獄的。

唐臾腿軟著站起來,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還沒站穩就失去平衡,往前一撲,像顆爛柿子一樣滾了出去。

噢!原來是因為右手沒了,還不太習慣,那沒事了。

說到手,從醒來到現在,唐臾一直覺得左手手心有刺痛感,他現在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一直抓著個不知從哪來的碎瓷片,把他的手心刺出了血。

死人還能流血嗎?哪來的瓷片?

正思考著,數道光柱一齊轉了方向,強烈的白光聚焦到他身上,照得他無所遁形。

唐臾瀟灑地擺擺唯一剩下的左手:“喲,地府的歡迎儀式整的這麼盛大啊。免禮了啊諸位。”

四周響起一串毫無波動的機械音:“Uified bject fund in A1 area, prbe 3 is cheg…”

唐臾一愣,哈哈大笑。

你們地府講鳥語就算了,怎麼語氣還跟我那個小徒弟一樣冷冰冰的?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