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下獨酌(一)
亥時三刻,月漸中天,宵風清寒。
本該是燈落人定時分,但臨安城內熱鬨非凡。沿道的商鋪皆敞著門,支攤占了大半街麵,燈籠招旗隨風搖擺,叫賣攬客之聲絡繹不絕。行人如織、歡笑喧天,喜慶得跟過節似的,又比過節更不同尋常。
今夜這盛況,全因禦雷派而起——子時過後,禦雷派將在臨安城中遴選弟子。
禦雷派乃是天下第一仙門,招選新弟子每十年一次,不問出身、不分貴賤尊卑,但凡有意,且年齡在十到二十歲之間者,皆能參加。
因而距離子時尚有一陣時間,禦雷派眾人所在的散花樓前,隊伍已排出了長街,往西甩尾。
樓內,禦雷派年輕弟子們正在為即將開始的根骨測試做準備。
若是往常,他們定會嘰嘰喳喳談論今次可能被選上的人有哪些,但當下時分,交談聲被壓得相當低,而且談話內容,更是與遴選無關。
“沈師叔已修煉到太玄境上境,再往上,便能成聖。他一心求道,從不過問門派雜事,為何今次主動提出來臨安城?”
“臨安城是說師叔隕落之地,適逢三月,我等本打算前往河邊祭奠,沈師叔定不允許吧?”
“必定不允許,聽年長的師兄師姐說,沈師叔和說師叔關係可不好,他們見麵少,但每回遇見,必然吵架。”
“既然如此,那我們是不是隻能偷偷摸摸去了?”
眾人談論的對象之一,此時身在散花樓頂上。
此處太高太寒,不見一星燈火,唯那天上冷月幽照青簷。沈見空應是聽見了那些竊竊私語,但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他盤膝而坐,垂眸凝視手裡的問道珠。
這是用來測試根骨的靈器:若是資質一般,會亮起白光;若資質中等,則是綠光;若是良好,便為紫光;天賦優異者,乃是橙色光芒。
至於再往上會是何種光華色彩,沈見空未曾見過,因為數百年來,隻有一人喚出了那道華光。
那個人是他師兄,比他先入師門,因此無緣得見。
隔了片刻,沈見空撩起眼眸,目光越過穿城的長河,望向佇立河岸的高塔。
那座塔叫雷峰塔,師兄取的名字,而塔內,鎮著一條蛇妖,也是師兄乾的。
臨安城滿城喧囂,唯那處安然寂靜,塔外桃花翩然,如雪堆滿地麵。
許久過後,鼓聲響,子時至。沈見空起身,打算把問道珠送去散花樓內,卻聞長河彼岸,一陣轟響自雷峰塔內傳出。
他手裡的問道珠似是感應到什麼,掙紮一下後騰空而起,衝向那漫天飛花之間。
雷峰塔內。
沈倦躺在冰冷的青石地磚上,盯著遠處遙不可及的屋頂,麵無表情心想:我又穿越了,莫不成,我其實是個穿越專業戶。
上一次穿越,沈倦成了某個武俠遊戲的終極boss,沒事逛逛地圖,聽聽玩家間的八卦,吃幾口瓜,偶爾出門營業。
上上一次穿越,他來到某片修仙大陸上,翻山倒海騰雲駕霧,生活好不樂哉。
那這一次,又是什麼地方呢?
就目前而言,似乎是被關小黑屋了。
此地光線非常不明亮,甚至可用昏暗形容,約莫是座塔,高不見儘頭,無窗無縫,唯一的門緊閉。
但好在,被關小黑屋的不止他一個人。
在不遠處,有個穿得破破爛爛,披頭散發,臉臟得媽都不認的妖怪。至於為什麼是妖怪,因為他身後拖著條尾巴。
“兄弟,你是犯了什麼事兒給關進來的?”
沈倦還沒說話,妖怪先開了口。
“你呢?你又是犯了什麼事兒,給關進來的?”沈倦坐起來,把這問題丟了回去。他在遊戲世界裡待了三年,鮮少開口說話,是以語速略慢,聲調聽上去有些奇怪,但音色極悅耳,清朗疏潤,似是潺潺山泉。
“我就是想吃人,但還沒吃上半口呢,就被抓住了。”說著說著,妖怪笑起來,拖著尾巴靠近沈倦,朝他伸手,“喂,你是人吧?被關了這麼些年,我挺餓的,不如……”
沈倦沒給妖怪說完的機會,出手如電,快準狠擒住對方手腕,再狠狠一擰,將之摔出去。
然後評價:“你看上去是挺餓的。”
妖怪蜷縮在地上:“嚶。”
沈倦卻在心道,這力度還算可以。
這一次,他似乎是身穿——遊戲裡的那個殼子——如今打扮,和遊戲裡沒有絲毫區彆,漆黑滾金邊長袍,燦金腰封,身上掛的、手上戴的以及腰後佩刀,一應俱全。
沈倦不動聲色鬆了口氣,沒頂彆人的殼子,真是萬幸。
這塔裡供著神佛之像,但經年無人打掃,灰塵滿身。沈倦走過去,端詳這些神佛——主要是其中一尊手持之物良久。
那是一麵鏡子。
塔內無光,鏡麵卻照清一塔幽暗沉寂,自然也照身處沉寂之中的沈倦。鏡中所映,五官還是遊戲建模的五官,但比設定的稚嫩了許多,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
沈倦有些震驚,不過就一會兒。他都穿越好些次了,如今年歲變小一些,更年輕了,又有什麼不能接受?
他拂袖掃開案上塵土,慢條斯理坐下:“這是什麼地方?”
這人微微垂眼,表情散漫,舉手投足間無不透著傲氣,行為更是對神佛大不敬,妖怪見狀,生生愣住。
片刻後,妖怪翻了個白眼,語氣很是不屑:“你連這都不知道?這是大名鼎鼎的雷峰塔!”
沈倦:“……”
沈倦奇道:“你莫非叫白素貞?”
妖怪:“我才不叫這個。”
“你是被鎮在這塔裡的?”沈倦理了理衣袖,“就沒想過破塔出去?”
“這可是雷峰塔!我偶像親自造的!”妖怪“嘖”了聲,對沈倦的無知很不滿,“凡入此塔,內息封閉,靈力寂滅。此外,塔身上更刻有三千符、三千咒,但凡觸碰,便猶如火燒,叫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