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動作,也讓沈倦身形麵容完全露出來。
他抬頭、撩眼,禮節性地衝眾人笑了笑,分明隨意至極,卻生動無比。
樓中燈輝描摹眉骨,那桃花眼輕輕彎起,如盛秋水,一泓澈澈。
“重回禦雷派,也不是不行,畢竟熟悉,但如此一來,輩分就變得有點亂。”沈倦心想著,提起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寫下自己的名字,但到生辰年月時,卻卡了殼。
鬼曉得按照懸天大陸的算法,他該幾年幾月出生。
“今年是何年?”沈倦偏頭問沈見空。
他的態度非常自然,就如同尋常人說尋常話,但沈見空豈是尋常之人?
沈見空是禦雷派十二峰峰主之一,掌門親傳弟子,眾望所歸的下一任掌門,更是懸天大陸上最年輕的太玄境修行者,地位超然,實力強橫。這樣和沈師叔說話,還要不要前途了?
在場禦雷派弟子俱驚。
眾人對沈倦的第一印象:漂亮、天資絕豔,而現在,又多了一重印象:膽子大,大到可能下一刻就要被趕出散花樓的那種。
有人拚命衝沈倦使眼色,讓他端正態度、擺對姿態。沈倦見之,適才憶起如今時過境遷,他現下不過是個無名無姓的少年,而沈見空,已是高不可攀。沈倦看向那些用眼神暗示他的好心人,正要報以感激的微笑,沈見空回答了:
“懸天七百九十二年。”
散花樓內眾人更加震驚。
“哦。”沈倦根據自己這副軀殼大約年歲,一番計算,在紙上寫下他應該的出生之年,但到月日時,又卡住了。
不過沈倦隻猶豫了片刻,大筆一揮,抓了個順口的日期寫下: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沈見空眼睛幾不可聞地眯了一下。
沈倦歪過腦袋,目光自下而上看著他:“有問題?”
“今日便是三月初三。”沈見空冷聲答道,話音落地,轉身離開。
“那還挺巧?”沈倦低聲嘀咕著,把筆擱回桌案。
散花樓西南角有一座小院,是專為通過根骨測試的少年少女提供的休息之地,沈倦被安置在那處。
帶沈倦過去的人是個胖乎乎的小子,一路上心有餘悸地叮囑他,日後若是再見沈見空沈師叔,當如何如何,不當如何如何。沈倦聽著便笑,心道如今沈見空是更加冷漠可怖了。
小院內花開紛繁,風拂過,落英如雨。
夜愈發深沉,沈倦卻是不如何困,他在院子裡轉悠一圈,嫌這花落得太煩,便打起了爬上屋頂的主意。
禦風術這類修行到一定階段才小有所成的法術,沈倦自是施展不出,但他會輕功。
提氣、踏步、縱身,三下兩下,落到小屋屋脊上,漆黑衣炮翻飛如鴉羽,身姿優美翩然。他正要感慨一番高處風景果然美妙,卻見一塊跟抹布似的玩意兒衝入小院,直到快撞上樹才堪堪刹住腳步。
來者後退數步,站在抬頭便可望見沈倦的地方,一身破爛衣衫,披頭散發,臉臟得媽都不認。
“爹!你怎可拋下我!”蛇妖悲憤大喊。
“你還追來了?”沈倦挑眉。
“這臨安城中,我隻認識你一人,且你救我出塔,這恩情,必然是要還的。”蛇妖認真道,說著還抹了把臉,卻是更花了。
“那把自己拾掇乾淨了再來,沒你這麼醜的兒子。”沈倦道,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都是毫不掩飾的嫌棄。
蛇妖委委屈屈“哦”了聲。
沈倦高坐屋頂,視野開闊,一眼便可望見河岸情形。岸邊有人燒紙,且不止一人,通紅的火光沿著河岸蔓延,像是一條巨龍。
今日是三月初三,並非中元節,為何如此多人燒紙?是為了祭奠誰?
他眉梢微蹙,抬手一指河岸:“再打聽一下,那些人是在做什麼?”
蛇妖順著沈倦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聲長歎,神情哀切:“我方才已經打聽過了。我偶像死了,死在三十年前,今天是他的忌日,大家夥都在祭奠呢。”
“你偶像今天死的?”沈倦一怔。
“重點不該是,我偶像竟然死了嗎!”蛇妖瞪大眼,站在底下振臂高呼:“我的偶像,雖身死,卻霸氣猶存、精神不朽!據說啊,當年臨安城忽現秘境,數千凶獸逃出,我偶像提筆甩墨,倏爾成畫,以畫境困殺了它們……”
蛇妖說起他偶像便沒完沒了,把自己舞成了張旋轉的抹布。
沈倦垂眸,難怪三月初三這日子說得順口至極,可沈見空為何在意這個?看他神情,也不似要祭奠,難不成是嫌他死得不夠慘?
嘖,那可得好生教訓一番。
“先去把自己收拾乾淨,然後買幾壇酒回來。”沈倦打斷蛇妖的喋喋不休。
“可我沒錢。”蛇妖瞪大眼,繼而神情變得慘兮兮的,“若我有錢,百年前便不會餓得到處抓人了。”
“好巧,我也沒錢。”沈倦攤開手,微微一笑,“這是你爹給你上的第一堂課,自力更生賺錢,但不能用傷人吃人的方法,否則——我隻好再關你百年。”
“你這口氣和我偶像好像哦。”蛇妖皺了皺鼻子,“我不會再傷人的,我保證!”
蛇妖提步轉身,但還沒走出小院,忽見一陣風刮進來,撲鼻儘是酒香。
“小友,聽聞你想喝酒?”一道身影乍現,足踏青劍、身掛酒壺,笑聲爽朗無邊,“某乃柳江城,天姥山青鹿派長老,我派臨平閣中遍地藏酒,隻要你同我一道回門派,便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