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開課啊!”沈八萬一臉驚恐,“你連這個都忘了嗎?”
沈倦拿起第十九個雞架,慢條斯理啃乾淨上麵的肉,沒有說話。
“你不會壓根沒打算去吧?”沈八萬製止他伸手去拿第二十個雞架的動作,真摯誠懇地說,“公子,咱們根骨雖好,可不能倚仗這點,就什麼都不做啊!”
“公子,我最近學了一個典故,名叫‘傷仲永’,講的是有個神童……”
沈倦從沈八萬漫天噴灑的唾沫星子下逃開,表情看上去有點麻木,“你去就好。”
“我學又不等於你學!”沈八萬說得擲地有聲。
“不必擔心我。”沈倦掏出手帕擦手,淡淡道。
“可是……”
沈八萬還想再說,沈倦打斷他:“沒有可是。”
勸說不成,沈八萬吸了吸鼻子,拿起盤子裡倒數第三個雞架,重重啃了一口,連帶骨頭一起嚼下去。
沈倦回到屋內,將窗戶推開,鋪宣紙、調墨、潤筆,借著明豔天光作畫。
他先前在心中計算了一番,近些時日,開銷委實大。
這回穿越,沈倦直接把遊戲裡的軀殼帶過來了,體質和這邊的人有所差異。孤山盛產的靈米靈肉靈植等,和他相衝,食之不僅不能補身體,反而有損內息,所以他能吃的,便隻有世俗吃食,一日需三餐,而禦雷派夥房出品的凡人吃食異常不走心,沈倦幾乎咽不下。
是以要想解決吃這個問題,要麼自己開火,要麼從山下買上來,沈倦向來懶,自然選擇後者。
再加上這幾日置辦物品的花銷,錢便源源不斷流出去。
“節流”這兩個字做不到,他便隻好“開源”。
“沈八萬。”
大半個時辰之後,沈倦衝窗外喊了一聲。
“我在,怎麼了?”沈八萬從書上抬頭,在不遠處回應沈倦。
“禦雷派有專程負責送信的信使,去給臨安城城主送一封信,問他有沒有畫商推薦。”沈倦說道。
沈八萬道了聲“好的呀”,合上書立刻去辦。
他回來時,天光已斜,沈倦躺在長廊上睡著了。夕照映在沈倦下半身上,屋簷遮住上半身,整個人被光線分割成明暗兩色,這人也不穿門派發的服飾,漆黑衣袍被風牽起,在一片豔麗霞色中兀自起落。
沈倦睡得很沉,呼吸淺淺悠長,兩手攤開,呈一個十字。沈八萬放輕手腳,去屋中看他的那幅畫。
是一幅山水圖,畫的正是孤山白華峰,山清水秀,飛鳥走獸栩栩如生,上色相當漂亮,而作畫的手法,又和尋常人略有不同。
這樣的風格,沈八萬覺得和他偶像說疏夜的很像。
“我們的偶像不愧是同一人。”沈八萬呢喃著,“我可太不如你了。”
沈倦一覺睡到第二天,晚飯直接給睡過去。
中途沈見空來過一趟,沒叫醒他,隻將他從長廊運到了床上,所以翌日被沈八萬喊醒時,他從柔軟的被子裡睜開眼。
“公子,還有一刻鐘便至卯時,該起身了。”沈八萬掰著沈倦肩膀搖晃,話說得又快又急,畢竟從他們這個偏僻小院,走到講課的朝雨樓,便要小半刻鐘時間。
沈倦不情願地撩起眼皮,透過半開的窗往外翹了一眼,發現天幕漆黑一片。
禦雷派的早課,一向從卯時開始,沈倦不由憶起當年那段起早摸黑痛苦不堪的歲月,二話不說重新閉上眼。
這意思很明顯。
沈八萬拚命搖晃他:“公子,你不能這樣,我們要勤奮,我們要努力,我們一天都不能懈怠!我們要向偶像學習!”
“……”
“你偶像不想學習。”沈倦艱難開口,聲音又低又啞。
沈八萬一臉嚴肅:“不,他想。”
沈八萬持續不斷搖晃:“公子,你前些日子睡得夠多了,彆再睡了!你怎麼這麼能睡啊!”
沈倦:“我倒時差。”
“時差?什麼是時差?”沈八萬疑惑問。
但沈倦睡著了,根本沒聽見。
沈八萬急得一團轉,最後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他直接把睡著的沈倦背到了朝雨樓。
饒是心性單純,未曾正兒八經修行過,沈八萬到底是個活了百年的妖,他把沈倦運進去,沒引起半個人注意。又依著沈倦的喜好,選了後排靠窗的位置,把人擺好後,還替他推開半扇窗。
沈倦再一次醒來,這回是從一片嘈雜聲中。
周圍似乎全是人,嘰嘰喳喳話說個不停,他不耐煩地抬起眼,見自己身在一個高掛燈盞、處處明亮的大廳裡,身前是一張幾案,而他以跪坐的姿勢,坐在這張幾案後頭。
“你終於醒啦,這裡是朝雨樓,約莫再過三分,便有執教來上課了。”小細蛇從袖子裡彈出腦袋,低聲對沈倦道。
沈倦垂眸瞥向沈八萬,一臉無語。
“第一課講門規,你若不嫌耳朵起繭,便聽吧。”沈倦對他道,說完又閉上眼。
他就著這般坐姿睡著,垂眼後容顏分外恬靜,澄澄燈光映照他側臉,另一側隱在牆的陰影中,卻是愈發顯得他五官立體精致。
朝雨樓內的人無一不在瞧他,因著他麵容沉靜得過分,無人敢上前打擾。
終於,在晨鐘撞響前,一個腰佩華麗長劍的少年走過來,清咳一聲後,笑問:“兄台,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沈姓兄台睡夢正酣,不曾出聲回答。
“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同意了。”佩劍少年又笑了一聲,撩了撩衣擺,正坐在沈倦身旁。
張琦偏頭看了沈倦一會兒,拱手執禮,風度翩翩:“在下姓張,全名張琦,琦賂寶貨之琦。敢問兄台姓名?”
“……”
張琦眸眼一轉,想到什麼,又說:“兄台可是在打坐冥想?如此,可莫怪張琦叨擾。”
“……”
眾人都看著,沈倦不做半分回應,張琦麵上無光,神色不由微變,但當他再想說什麼時,遠處傳來清沉鐘聲,卯時到,早課開始了。
執教攜書翩然入堂,朗聲道:“自古以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修行之門派亦不例外,今日第一課,門規。”
巳時七刻,上午的課結束。
沈倦掐著這個點醒來,半垂著眼,慢條斯理整理一番衣袖,拿起幾案上不曾翻過一次的書,起身離開。
張琦還在他身旁坐著,見狀忙問:“兄台,可要一起用午食?”
沈倦停下腳步,張琦一喜,以為沈倦這是答應了,剛想說某某某處的某某和某某色香味俱全乃食之上品,卻見沈倦看了他一眼後,扭頭就走。
張琦一愣,反應過來後氣得跳腳:“我姑蘇張家人屈尊降貴與你交友,你卻如此不識好歹,給我等著!”
停在座位上圍觀的弟子好一些沒忍住笑出聲,張琦回頭,挨個瞪過去。
幾個與張琦要好的人湊過去,親親熱熱將他拉到樓外,邊說:
“張師兄莫氣,張師兄莫氣,他一上午都在睡覺,定是聽不懂執教在講什麼,花瓶一個,沒什麼好值得結交的。”
“連姑蘇張家都不知道,不知是哪裡來的鄉巴佬。日子長著呢,以後有的是機會教訓他。”
“我看未必有以後,你們瞧見執教看他的眼神了嗎?一臉失望!他可能連一個月後的試煉都不過了!不如這樣,咱們下午就叫他好看!
禦雷派內有專供低階弟子出行用的飛行獸,不固定路線,給足銀錢便走。沈倦來到朝雨樓附近的驛點,搭乘鵬鳥回自己的小院。
沈八萬從沈倦袖子裡爬出來,他耳力好,方才那些話,全聽見了,不由道:“公子,怎麼辦,他們打算合夥欺負你!”
“若不是你把我搬出來,我就根本沒打算要上課。”沈倦沒好氣道。
“這怎麼行呢?”沈八萬滿口不同意。
沈倦垂眼看著他,“以後,你想來上課,便自己來。不必叫我,更不必趁我睡著了,把我搬過來。”
“可你什麼都不學,被欺負了怎麼辦?”沈八萬很憂心。
“欺負?”沈倦勾唇笑了一下,“也要他們有這個本事。”
沈倦說到做到。下午的課,他待在屋裡吃東西看話本。第二日,他在院子裡研墨調色,畫出第二幅畫。
第三日細雨蒙蒙,沈倦坐在廊上,看水珠順著屋簷滴落,碎在地上、開成晶瑩的花,忽然覺得近日來他的確睡得有些多,心說或許是由於這院子太清靜的緣故,伸了個懶腰,乘飛行獸到夢雲亭。
此地位置甚妙,可觀山,可觀林,可觀水,亦可觀人。沈倦煮了茶,難得看起一本經文雜說,不知不覺間,竟是過去半日。
恰在這時,有閒談聲傳來。
沈倦在遊戲裡的那三年,吃瓜吃習慣了,下意識便抬耳細聽,沒想到這些人說的主角竟是自己。
“打聽到了,那個人叫沈倦。”
“還聽說,那日他去青葉堂領東西,根本有帶門派玉牒,靠的是停雲峰的信物!”
“原來禦雷派也能走後門?”
“他定是深知自己根骨差,聽不懂課上講什麼,才不來的。”
“這會兒指不定在停雲峰上,哭哭啼啼求師兄師姐幫忙呢!”
沈倦撩起眼皮,往聲音來源一瞧,見那群人之一,是先前在朝雨樓時坐他身旁那個,似乎是姑蘇張家人,至於叫什麼……不清楚。
他忽然覺得有點意思,年紀輕輕卻不安分修煉,隻知一心一意打探彆人的事情。
“你們彆胡說,沈倦氣度不凡,根骨定然不差。”有個低柔的女聲響起。
“你是看他模樣好,才那樣說的吧?”張琦“嘖”了聲,不以為然,“我當時也是看他模樣好,才想跟他做朋友。”
“他根骨真的不差。”那個女孩兒又道。
張琦翻了個白眼,問:“莫非你看見他在問道珠上的測試?”
“我聽師姐說……”
女孩兒的話沒說完,有個人從鵬鳥背上一躍而下,狂奔至眾人身前,高舉一卷寫滿小字的紙,揚聲道:“喂!這期江湖飛報出來了!你們猜?頭版是誰?”
“是誰?”
“這怎麼猜得到?”
“彆賣關子了!”
眾人語紛紛,那人將飛報一展,舉到他們麵前:
“我靠這個真的太勁爆了!頭版是開課那日,在朝雨樓裡睡了半日的沈倦!不是說今年有人在問道珠上測出了華光嗎?那個人就是他!”
他以為同修們會和他一起感歎,熟料這些人竟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