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見空順著沈倦所指方向看過去,那處牌匾破舊,“花間集”三字堪堪可辨。門敞開著,牆上掛著數幅山水畫,架子裡分門彆類擺著一些瓶罐,約莫就是顏料了。店主模樣的人坐在案前,慢慢悠悠研磨。
他掃完一圈收回目光,正要開口說一聲“走吧”,身旁卻是空了。
一片漆黑衣角劃過虛空,輕幽幽的,連星點光弧都不曾落下。沈見空敏銳轉身,卻見
沈倦完全融進喧鬨夜色裡,單憑一雙眼,根本尋不見蹤跡。
沈見空立刻施術,熟料術定後,街巷上尋不到半點沈倦的痕跡,甚至連氣息都消失了。
還是讓人從眼皮子底下跑了,而且這人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沒給他留丁點兒尋找的機會。沈見空抿唇,漆黑眼眸沉沉如墨,眸底泛起的光冷得可怕。
沈倦站在高牆上,衝矗立在燈火中的白色身影揮手,無聲地說了句“再見”,接著閃一身翻進院內,從人家後門離開,再自某間酒館借道,一路行至位於集市地下的黑市,花了一些銀錢,使用傳送陣至城南。
此時戌時四刻,夜風比前一刻鐘更加清寒,再加上城南的店鋪都關了,行人無幾,更顯寒冷。
“無事小神仙”開在長街儘頭,沈倦走得極快,兩三分時間,便抵達了。
招旗已收,店門半閉,昏黃的光灑出一二星,正巧將階下抱著尾巴睡覺的貓罩住。沈倦提步過去,那貓醒來,“喵”了一聲,似是迎客。
沈倦被這貓逗得一笑,蹲下撓了撓它下頜,才推門進去。
酒肆內一副打烊模樣,長凳倒置桌上,酒缸皆蓋緊了,彌散在空氣中的酒香都少了些。唯獨角落那張桌子坐著一個人,一身水天藍衣衫,袖擺和衣擺上繡著展翅的鶴,模樣清俊,坐姿秀雅,舉手投足間儘顯貴氣。
他是暗閣閣主雪驚醉,在此等候,已有一刻鐘時間。
沈倦在這人對麵坐下,桌上擺兩隻碗、一壇酒,一盤油酥花生、一盤油炸酥肉。他毫不客氣拿過其中一隻碗,揭開酒蓋,為自己倒滿。
酒香撲鼻,沈倦鼻翼翕動,欣喜一笑:“這是荔枝酒?”
他對麵的人道,“去年釀的荔枝酒,昨日剛從窖中取出來。”
雪驚醉見到沈倦如今這幅模樣並不如何驚訝,神色自若地把自己那隻碗遞過去,讓沈倦幫自己也倒上。
沈倦抿了一口酒,眉宇間浮現出些許詫異:“這是蜀中的釀酒手法,雪驚醉你不是吧,特地從暗閣帶過來的?專程為了歡迎我?”
對麵的人笑了笑:“帶來試探你。若是喝不出此酒從何地產出,今夜你彆想活著走出這家酒館。”
“知曉那句暗號的,世上隻有說疏夜一人,你用得著這般小心?”沈倦眉微挑,語氣有些不以為然。
雪驚醉抿了口酒,道:“你來晚了一些。”他認識的說疏夜,與人約見從不遲到,亦不會提早,總是掐著點來去。
“誰能想到這一次回來,從前那個冷冰冰的師弟,變得難纏了。”沈倦放下酒碗,朝雪驚醉攤了下手,眸眼中儘是無奈。
“說來,我方才在城中看見了他,他神色不如何好。”雪驚醉歪了下腦袋,“他知曉你身份了?”
“他那般討厭我,若是知曉,定然早早甩臉走人,何至於難纏?”沈倦緩慢道,“以我之見,他應當是覺得我根骨好,想收我為徒,所以才成天管東管西,希望把我塑造成一個良才。”
雪驚醉對此不置可否,把桌上酥肉與花生的位置調了一下,油酥花生米放到自己這邊,酥肉推去沈倦麵前。沈倦先前才吃了一隻兔和一隻竹鼠,現在完全不餓,遂朝雪驚醉擺了擺手。
兩人一時無話。
沈倦小口小口喝酒,清液盛在粗糙的瓷碗裡,被白皙如玉的手微微一晃,在昏幽光線下暈出迷離的色澤。
雪驚醉看著他,不,或許該用“打量”這個詞,好一會兒後,才道:“你死在三十年前,如今卻隻有十六七歲的模樣,難不成……你奪了人家的舍?”
“我是那種人?”沈倦不客氣地丟了個白眼出去,被燈火一照,端的是風情翩翩,“彆人的軀殼,我會稀罕?”
“那為何是眼下這模樣?”雪驚醉問。
沈倦輕哼一聲,敷衍道:“說來話長,可長話短說,又不如不說,所以你隻要知道,我現在長這個模樣就好。”
老友便是老友,不會追問對方不欲說的,雪驚醉換了個話題:“那麼你這次回來,為何又入了禦雷派?禦雷派的修行又累又苦,孤山上那些功法心法你都學過,再走一次當年的路,無甚意義。”雪驚醉早在江湖飛報上了解過沈倦的情形,對他的選擇格外不解。
“我不會再走當年的路。”沈倦搖搖頭,“我甚至沒準備修煉。”
雪驚醉奇道:“為何?”
沈倦斂眸,聲音低了些,“我的體質……有些奇怪,連最基本的引氣入體都做不到,修行這條路,我走不通。”
雪驚醉蹙眉,不太願意相信:“可你被問道珠測出是上上品根骨,引氣入體一事,當比同階段之人快數倍不止。”
沈倦直接把手伸過去。這不是能用語言證實的東西,不如讓雪驚醉自行探知一番。
後者試探著渡了一絲靈力到沈倦腕脈中,企圖入他體內流轉一番,卻發現經脈滯澀,根本無路通行。
“難怪你此番過來會晚到,我還道你是沒錢買傳送符。”雪驚醉收回那絲靈力,眉蹙得更深。
“試過,用不了。”沈倦說著,又給自己倒了碗酒。這壇荔枝酒就他一人獨飲,很快便見了底。
“這是何故?”雪驚醉又盯著沈倦看了一會兒,那架勢仿佛要把他拆開來仔細研究。
“大概是天意。”沈倦隨口一答,心說著這充分證明了不同世界觀下,人的體質不能兼容的問題。接著又分外感慨,還好他初始設定比較高,自有一身內力護體,並非完完全全的弱雞。
雪驚醉陷入沉思。俄頃,他捧出第二壇酒,拔掉酒塞,推到沈倦麵前。
“你乾什麼?無事獻殷勤?”沈倦坐直背。他和雪驚醉自小一塊兒長大,非常了解對方,這人動作一出,沈倦就曉得他在打鬼主意。
果不其然,他聽見雪驚醉說:
“那不如隨我回暗閣,反正你早就習慣了蜀地的生活,過去沒什麼不方便。”
“在那邊,一眾仆從伺候起居,沒有人成日監督催促你練刀練劍打坐背書,更不用參加什麼入門考核年度比試。”
“再說,暗閣是收集情報的組織,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說不定就找到了調整你體質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