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讓看著他這幅表情,生生將到嘴邊的話咽下,改口道:“你自己選的明光峰。若你要去停雲峰,我還能攔你?”
“你彆告訴他。”沈倦笑得乖巧又真誠。
“為何?”
“我要多逗他一陣。”沈倦如實相告,不做任何隱瞞。
“你就知道逗他。”祁讓沒好氣道,“也就一陣了,你以為你回到明光峰,能再瞞多久?”
沈倦覺得自己師父這話分外有理,擱下茶杯、坐直腰板,摸著下巴問:“那我要不要裝一裝?比如在峰上時不時迷個路?”
祁讓:“青翡閣也不要了嗎?”
青翡閣是沈倦從前的住所,裡麵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親手弄的,一切以舒適安逸為上,放眼整個孤山,再找不出第二座這樣的屋舍。
他回明光峰,自然要住自己的屋子,想也不想便答:“還是算了。”
四月春風暖軟,窗外鳥啼聲聲,日影從中天偏斜,在青石地磚上落下細碎金屑。一切的一切都分外熟悉,沈倦好不容易坐正一回的腰背又軟下去,抬起手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殿上有片刻沉靜。
祁讓眯眼打量沈倦,問:“這回回來,你的體質是不是出了點問題?”
沈倦摸著下巴,緩慢道:“也不能說出了問題吧,無非是與常人略有差異。”
“伸手。”祁讓言簡意賅。
“哦。”沈倦撩起衣袖,將手搭到幾案上。
祁讓探脈的手法和沈見空相同,探完之後的神色亦與那人沒什麼兩樣,沉重凝肅這幾字幾乎寫在麵上。
“打算如何解決?”祁讓問。
沈倦略一思索,答:“順其自然……?”
“如何自然?”
“道法自然。”
“……”
他不願在體質這個問題上進行過多討論,眼珠子一轉,想起大半個月未見的沈見空,問:“說來,沈見空這些日子不在孤山,他做什麼去了?”
“回瑤山祭祖,順便解決我朝邊境一帶的雪魔”祁讓不瞞他,接著不聲不響把話題給撥回去,“瑤山靈族是上古遺族,或許那邊有改善你體質的方法。”
“算了。”沈倦不假思索擺手,拒絕往這個方向思考。
祁讓沉沉一歎,起身走向正北,佇立在一牆名劍前,悵然道:“我仍記得當年你將他帶回孤山的場景,你救他,讓他在孤山安身立命,卻又不親近他。三十年過去,生命重走一輪,你待他,一如往昔?”
“我往昔如何?”沈倦將腿伸直,一口氣喝光杯子裡的茶水,來回撥晃茶杯,漫不經心笑問。
玉質的杯盞在案上滑動,聲響咕嚕咕嚕,時快時慢。祁讓在這樣的聲音中回答沈倦,說:“眾人皆知,你討厭他。”
“眾人皆知,那師父又是如何看待?”
“我如何看待無關緊要,可連見空自己,也認為你討厭他。”
沈倦撩起眼皮,眼底幽光明滅,神情近似於無:“不,我不討厭他。”
殿外,沈見空腳步兀然止住。他銀發如雪,連眉也染霜,素白衣角在四月春風中翩翩起落,仿佛瞬開瞬謝的花。
他氣息斂得過於乾淨,以至於殿內二人都未發現。
聽見沈倦的話,他乾脆捏了個隱匿訣。
拂過沈見空衣袍的風跨過門檻流入殿內,勾勒沈倦沉靜明麗的側臉,那濃密的眼睫輕輕一動,仿若振翅的蝶。
“不親近他,是因為他讓我感受到了威脅。”沈倦慢慢道,“從看見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清楚,我和他是兩種人——截然相反、道心相悖的兩種人。”
沉默片刻,祁讓道:“但你還是將他救了回來。”
“啊,這個。”沈倦把茶杯立在桌上,單手支頜,彎起眸眼,笑容散淡,“救他,是因為他長得討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