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挑燈(三)
這回答也太敷衍了, 非常不可信,不僅如此,還顯得有病。沈倦腹誹著,撇了下唇,幽幽道:“沈八萬也麵善, 你為何不對他好。”
“那是你認為。”沈見空聲線平直無波, 似乎聽不出沈倦話語中的意味。
“行吧。”沈倦挪開目光,看向在屋內忙碌的沈八萬和花甲, 道:“可能還有一會兒才能收拾完。”
“無妨。”沈見空說。
沈倦對他點點頭,慢吞吞坐回方才的石凳上,拿起話本繼續看。
看著看著, 沈倦想起半個月前, 沈見空臨走時,將掌門親傳弟子信物給了他,於是從乾坤袖裡取出、交還回去。
“這段時間,沒遇見什麼事吧?”沈見空坐到他對麵, 點燃爐火,燒水泡茶。
“沒有,生活非常平靜。”沈倦懶懶回答。
爐上火旺, 火苗跳躍斑斕,像是起舞。沈見空泡茶, 動作行雲流水,端的是賞心悅目。他在水溫正恰時熄滅爐火,第一道茶略微衝出湯色後, 倒入杯盞、翻腕潑出,然後衝第二道茶。
泡的是金駿眉,茶葉細小均勻,分外鋒挺。茶湯澄澈明亮,氣味爽純,甘甜清幽。
沈倦接過他遞來的茶杯,待溫度稍微退去後,輕輕一抿。
——的確比他泡的好喝。
沈倦看了這茶片刻,又看了片刻沈見空,說:“以我個人之見,我和你泡茶的手法相差並不大。”
“你我對待茶具的方式區彆甚大。”沈見空道,“再者,茶與茶是不同的,你泡茶,往往趁著水沸,一股腦將茶葉丟入其間,卻是不知,不同的茶,適宜的水溫不一樣。”
沈倦:“哦。”下一刻他無所謂地擺擺手,不再計較這點:“算了,這就跟吃飯一樣。我吃得出一道菜的好壞,但並不意味著我要自己動手燒。”
聽見這話,沈見空表情微微一動,似乎有些想笑。沈倦恰好低頭喝茶,不曾見到這幅畫麵。
沈倦喝完一杯,將茶杯推到沈見空那邊,要他再倒上。這時,聽見沈見空道:“你為何如斯懶散?”
水聲潺潺,茶香滿鼻,沈倦手撐在臉側,笑著回答,“習慣了。”
“想必從前有不少人伺候。”沈見空不動聲色瞥他一眼。
沈倦看著他笑:“我非生在富貴人家,哪請得起人伺候?”
一刻鐘後,雲舟載著兩人兩妖前往明光峰,白華峰那小院被收拾得乾淨,空得就似未曾住過人一般。
沈倦少見地沒歪在椅子裡,他趴在雲舟邊緣,垂目看底下起起伏伏的峰巒。
雲霧靄靄,兩人同時出聲:
“隱藏秘境為何會突然亂竄?”
“你打算住在明光峰何處?”
又同時回答:
“住……春流閣吧。”
“原因尚未知曉,你在峰上行走,切記小心。”
“確定住春流閣?”沈見空問他,心裡卻清楚明白得很,這人不過是隨便扯了個地方,好讓他將他放下,然後再自行前往從前住慣的青翡閣。
沈倦肯定道:“當然住春流閣。”繼而又說,“你先前曾跟我提過,說禦雷派並非絕對安全,隱藏秘境亂竄之事,是否跟此有關?”
“有幾分關係。”沈見空答。
“可是師兄——”沈倦忽然扭頭,語氣深長,“明光峰上的隱藏秘境不安分,是近些日子發生的事,你在門派之外,為何知曉得如此清楚?”
沈見空亦偏頭,對上沈倦的視線,漆黑眸眼中波瀾不驚,聲音平靜:“路上聽說。”
“哦。”沈倦把腦袋重新扭回去。
明光峰的輪廓出現在視野中,遠遠可見山巔那把鎮派神劍,以及巍峨肅穆的掌門居所。沈倦心生一計,又一次扭頭:“師兄,你是直接去找師父吧?”
沈見空一眼看出沈倦心中所想,不過依舊答得迅速肯定:“沒錯。”
他身旁之人笑起來,眸底全然不見狡黠,唯見一片真誠:“我忽然想起,我也有事找師父,可否帶我同去?”
“自然可以。”沈見空淡淡道,神色絲毫不變。
“多謝師兄。”沈倦抬手一拱,分外有禮。
沈見空麵無表情移開視線,垂眼俯瞰腳下山巒。
山間景致逐漸變大,在視野中回歸正常模樣,很快,雲舟落地,沈倦帶著他的貓和蛇一躍而下。
“多謝師兄相送,師兄找師父說的,乃是有要事,相比之下,我的則要瑣碎多了,所以請師兄快些進去吧。”他彎著眼站在鎮派劍下,清風撩動衣擺,身上沾染了幽幽蘭花香,認認真真衝殿門比了個“請”的手勢。
沈見空看他一眼,“嗯”了聲,提步進去。
禦雷派這一代掌門喜靜,居所處不設使役,停雲峰山顛亦靜,但兩相比較,這裡的靜,是清幽的,有花有草有怪石假山小池,幽中自有一派野趣;停雲峰的靜,則處處透著孤涼,那是一種孤靜,如古井無波,難生樂意。
沈倦眸光微動,繞著鎮派神劍走了一圈。
沈八萬從他袖子裡鑽出腦袋,抬眼一望,睜目結舌:“嘶……這劍好淩厲的氣勢!”
花甲貓爬上他肩頭,試探性地朝劍伸處爪子,但距離上有四五寸的時候,忽遭一股氣勁震開。
“這是鎮派劍。”沈倦低聲解釋,“孤山護山大陣便是憑借此劍結成,更幅蓋山腳諸多城鎮,使之不受妖獸魔獸侵擾,其威力可想而知。”
“它為何不打你?”沈八萬蛇頭一扭,盯著沈倦落在劍柄上的手。
沈倦握了劍柄一下,旋即緩慢鬆開,笑道:“大約是因為我和它關係好。”
“它是一把劍,如何能處好關係?”花甲一臉震驚。
“用心,用愛。”沈倦微笑回答,說完手指滑落,輕輕觸碰劍身。這是一個很自然的動作,他從前做過無數次,但——他忘了一件事。
錚!
鎮派劍發出一聲清脆蜂鳴,輕快悅耳至極,仿若久候此地經年,終於迎來歸人。
這回,不隻沈八萬和花甲,連沈倦都露出震驚神色。他下意識回身看向殿內,果不其然,沈見空與祁讓同時抬眼望過來。
沈倦看了眼沈見空,將目光移到師父身上。
沈見空向沈倦投去審視的神色,旋即同樣看向祁讓。
“這麼多年來,也就你們大師兄說疏夜讓此劍發出過聲響。。”祁讓承受著兩個徒弟的目光,他深知這兩個人都在寄期望於他能夠說點什麼,乾巴巴開口,“看來小倦和疏夜一樣,與此劍有緣。”
“多謝師父誇獎。”沈倦扯起唇角。
“哦。”沈見空麵無表情,語氣裡不曾有情緒。
殿中的人繼續談話,沈倦甩袖離開此處,走到殿旁那棵合抱粗的榕樹下。
春日的孤山,白天並不如何長,此時此刻,日色已隱約淡去,天光微微顯出幾分陰暗。樹下更是陰涼,沈倦本想做個樣子,站在此地等候,讓沈見空認為他在祁讓麵前還算有禮,但站了沒多久,這心思就減弱幾分。
他把袖子裡的蛇和肩上的貓丟出去,掩麵打了個嗬欠,接著伸了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