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腳下的水窪和偶爾飄在臉上如柳絮般的觸感,細雨幾乎沒微不可聞。
身後的人已經放下了手,剛才還強勢的語調裡似乎帶上了一絲難言的痛苦,將情緒都交織在了一起。
溫熱的呼吸已經全然離開了,氣氛一瞬間又變回了細雨中的陰冷。
杉靈猶豫了一番,終究還是轉過了頭。
蘇白已經退後了好幾步,靠在了對麵的牆上。
他的一隻手緊緊地抓繞著身後的牆壁,另一隻手擋在了臉上,大拇指與小拇指用力地摁緊著自己的太陽穴,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隻有那緊咬著的嘴唇凸顯了他此刻的痛楚。
他那雙白皙的手指用力地收緊,漂亮的指尖因為粗糙的牆壁而漸漸泛紅,那雙總是淡漠又輕柔地翻開著書頁的指尖……
如今在肉眼可見中,滲出了絲絲的血水。
杉靈的心裡一緊。
事實上,她對蘇白的心情也很複雜,與蘇白的關係也是。
在最初的時候,他們不過是所謂的金錢交易而已,但到了現在似乎已經不僅僅如此了。
她對蘇白的感情也說不上來,但其中一定有對他這種遭遇的遺憾與憐惜,她可以對許多眼神視而不見,但卻無法抗拒這種眼神——
這種並不是因為沉澱、而是因為隱忍和壓力不得不埋藏住痛苦得漆黑不見的眼神。
然而卻又有摻雜著少年普通的對外來抱有一絲希望的清澈。
未來與現實,希望與現實。
就是他眸中所展露的一切。
杉靈無法抗拒這種眼神,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
她或許也因為少年這幾日的反常,總是反複無常地拉扯著她手腕的行動而感到困擾,而今天忽如其來的強勢……
將她壓倒在小巷裡,也是如此。
她感到為難,也不喜歡,她想要問蘇白到底想乾什麼,想讓他住手。
但是……
那泛著血的指尖,少年那顫抖著的嗓音,發白的臉,和痛苦得幾乎要咬破的薄唇。
……
……
杉靈最終還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在來到這裡之前,她的年紀隻比蘇白大了四歲,但即使如此……
蘇白果然,還是個孩子啊。她這麼想著。
一個本來一帆風順、卻忽然遭遇了這麼多不幸而負債累累的,連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哪一日會因癌症而離世的……
一直不停地奮戰著,每一刻都在為了沉重而沒有天光奮鬥的孩子。
每一樣,每一件事,還有他對自己極端的嚴苛,都可以將他逼瘋。
甚至在其中,他難得的感受到了“愛”,又因為這一份“愛”而變得糾結而遲疑,甚至做出了各種本就不可能做的事情。
他也因此而感到無比的痛苦。
像是這無比壓迫的陰雨天一般。
就連偶爾出現的晴空也不過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短暫而又虛幻。
少年蒼白的薄唇似乎已經冒出了絲絲的血水,微微露出的睫毛不停地顫抖著,杉靈歎了聲氣,走上前去。
手腕還有點痛,不過不礙事。
她甩了甩手臂,輕輕地碰了一下蘇白的手,小心翼翼地,如羽毛般輕柔。
少年微顫的手一頓,緩緩地放了下來。
那露出來的臉果然如同猜想的一般,痛楚、愧疚,還有一絲不知所措,以及放下時那因為內疚的不安。
他很緩慢地抬起頭,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氣才敢看杉靈,但入眼處的杉靈神色如常,並沒有他所想的驚恐而不悅。
他有些茫然道,“你……”
“我沒被嚇。”
“……”
“我是說真的。”杉靈很認真道,“應該是有被嚇一跳吧,不過現在沒事了。所以為了以後我不被你嚇一跳,千萬彆扯我了。”
她揮了揮自己的手腕,“或者你換一邊扯也行,彆總扯一邊,手扯長了怎麼辦。”
少年的臉色和緩了一些,勉強道,“……對不起。”
“以後會注意吧?”
“……嗯。”
“那就行了,”杉靈笑道,“這樣就原諒你了。”
“……你原諒得太快了。”
“不快。”
“太快了。”
“不快。不過下一次你再這樣的話,”杉靈認真道,“我生氣起來就很快哦。”
蘇白的手還有些微微發顫,但或許是因為杉靈展露出了笑顏,甚至連剛才那種躲避的神情都沒有了……
他一直用力抓撓著後牆的手,也終於顫抖著鬆開了。
那指尖已經破了,血水漸漸地滲透了出來,但他似乎沒有感覺到痛感,臉上的神色也鬆了不少,沒有剛才那種驚慌和痛苦了。
這應該……
算是稍微好了點吧。杉靈想著。
指尖的血水滴落了幾滴在地麵上,她從包裡拿出了紙巾,遞了過去。
蘇白微微一怔,“什麼……?”
“你的手指,流血了。”
“……啊。”
蘇白怔怔地看了一眼指尖,他剛才一直在對自己的極端厭惡中,完全沒有感受到指尖傳來的疼痛。
如今低頭一看,手指像是單手刨了幾米的土堆一樣,流了不少血下來。
他對痛感的忍受程度很強,即使現在的神經都完全被手指的傷口牽繞著,他的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但或許是看到了杉靈那有些肉疼的眼神,他還是接過了紙巾,將血水都擦乾淨了。
他想,要是嚇到杉靈就不好了,那滴滴答答的血,的確挺可怕的。
一張紙根本不夠那留下來的血,又因為後牆並不乾淨,杉靈怕他手上有了什麼泥土,於是連忙從包裡拿出了一瓶礦泉水來。
“洗一下,”她道,“不然到時候會很痛的。”
蘇白甩了甩手,“沒事。”
“還是洗一下吧。你是不是不方便,我幫你。”
她說著便將蘇白的手給拉了過來,將水倒在了他的指尖上,輕輕洗去了上方還殘留著的後牆的泥土來。
白皙而圓潤的指尖漸漸被洗乾淨來,上麵紅色的傷口也有些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