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極已經追上他了。
而就在這時,前方雪地的林中忽地出現了幢幢人影,長風裡高揚的大旗上飄揚著一個“鄧”字。
為首將軍著鎧甲,抬眼間眉上已有不少額紋,而如鷹隼般的雙目此時帶上了許多複雜神色。
南宮合一看到這支軍隊,竟然一頭紮向其中。
而這支軍隊竟然也分開一條線,任由他進入了。
軍隊裡傳來南宮合驚駭的大聲喘息,“吾頭!吾頭還在麼,還在麼?”
聲音漸悄,諸多盾兵已然出列,層層堆砌的鐵盾成了高山,護著之後的將軍,而持盾人卻是赤豹營的勇士,這些勇士死死抓著兵器,看著對麵信步而來的皇子,如看著鬼神從修羅場而來,行走於人間。
但,夏極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對麵的老將,靜靜道了句:“你來了。”
鄧覺輕歎一聲:“殿下...”
夏極問:“為什麼?”
鄧覺:“八公主找了我。”
“夏清玄?”,夏極道:“又是天命異數之說嗎?”
鄧覺道:“老夫其實不信這些,即便信了,也早在守皇城時被殿下改了想法。隻是,八公主她...她竟有已然蘇醒的神兵昊天鏡,這鏡能顯未來。”
夏極道:“你信未來都定了?”
鄧覺:“命數如星河,唯獨其中重大的事故,才會如星辰爆炸一般,留下璀璨光華,
命數如水流,可改可變,
但光華如斷壑終究橫亙在未來,無法逆轉,
昊天鏡不照命數,照的就是這些極亮的光華...
八公主給老夫看了光華,那光華裡有殿下。”
夏極問:“你看到了什麼。”
鄧覺長歎一聲:“殿下殺戮無疆,屍如山脈血流成洋,卻被囚在通天神柱上,受儘一切痛苦一切折磨,然後...”
他已說不下去。
“說。”
鄧覺道:“八公主說殿下是殺劫裡的貪狼,亦是孤星,而在殺劫尾聲,注定了會...會灰飛煙滅。
老夫並非背信棄義之人,不想看著殿下如此。
所以,老夫想請殿下離開這是非之地。
這次八公主找了老夫,若不是老夫應了,便是其他人來了,其他人來定然不會放過殿下,即便殿下勇猛,當世無雙無對,能夠擊退一支軍隊,兩支軍隊,三支軍隊,那麼更多的呢?殿下可能一直打下去?”
已入軍隊的南宮合驟地怒道:“鄧覺,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鄧覺不理他,而是道:“老夫隻是想給殿下一個選擇,
以殿下的力量,帶著九公主離開皇都,哪兒去不了?
若是安心藏在一處,誰又能找殿下麻煩?!”
南宮合咆哮道:“鄧覺,九公主是定了聯姻的,你大膽!!”
鄧覺依然不理他,繼續道:“殿下若是覺著老夫做的不對,老夫一家還在城中,殿下可用空蟬那孩子,還有鄧家老小來脅迫老夫,老夫...”
夏極反問:“誰能囚我?”
“老夫不知。”
“我隻問一句,你可曾叛我?叛了就是敵人,沒叛就拿下南宮合。”
夏極等了三秒,鄧覺卻是一動不動。
夏極遙遙抬起黑戟,“你我情義,今天斷了。那句‘皇子若能歸來,我鄧家今後唯皇子是從’的話,我當是忘了,今天我乏了,明天我出來連你一起殺。”
話音落下,他轉身離開。
今日大戰消耗極多,而眼前這鄧家軍有兩萬五千人,後麵還包圍著兩萬五千人,這一次衝殺已經夠了。
南宮合怒道:“鄧覺!衝殺上去,兩邊包圍,不能讓他喘息!否則明天你我說不得都會死,此子,極強!”
鄧覺看了半天,忽地揚聲道,“誰都不許追!”
說完這句話,他重重歎了口氣,從馬匹上一躍而下,推開層層盾山,摘去了頭盔,隨意丟到一邊,然後追在那身影之後大聲喊著:“殿下!殿下!!”
夏極沒有回頭,他依然往前走去。
鄧覺猛地重重跪倒在雪地。
鏗!
長劍從腰間出鞘,橫架在脖子上。
鄧覺揚聲道:“殿下,是老夫不忠不義欠了你,不勞殿下明日來取我頭,今日老夫便將這命還了殿下。”
說完,也不等彆人來救,直接長劍一橫,割裂了脖頸,血液潺潺,而他整個卻依然跪立不動,猶如雕塑,他死之後,鄧家軍自然是歸了鄧公九,此時那位魁梧的男子急忙衝出,跪在自絕的父親麵前。
這幾日父親早就有些不對,但父親既然做了決定,他便是準備一起背負不忠不義的名聲了,但未曾想到父親竟然以死來謝罪。他心底複雜萬分,卻也說不出什麼,這確實是欠了殿下,答應了效忠,卻陣前倒戈。
夏極腳步沒停,頭也沒回,隻是淡淡的聲音從前傳來:“你料定了我必敗,跟著我必亡,你有兒子有孫女有家人,擔心激怒了我,你全家不保,所以自絕求情麼?
人若是在死亡邊緣走過一次,就會格外珍惜活著的機會,你把死亡、罵名和愧疚留給了自己,卻希望家人能活下去。
隻是,你便不能信我麼?”
啪。
鄧覺跪下,雙手撐地,向著那背影的去向重重磕頭,然後維持著這個姿態,最後一下心跳也徹底消失了。
夏極頓了下腳步,“鄧公九,你怎麼想?”
那魁梧將軍道:“殿下說的不錯,是我鄧家對不起殿下,
但父親說的話也無半句謊言,
殿下若是想帶著九公主離開,鄧某必當誓死保護。”
夏極吐出一口濁氣,輕聲道:“逃命去吧。”
說完,他再不停步,往前快速而去。
鄧公九一頭霧水。
他並沒有聽明白七殿下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是否是“殺劫貪狼”在展示著自信?
他這是在宣誓,能一人擊退五萬大軍?
一人鎮壓皇城之中的種種暴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