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2 / 2)

朱翊鈞被陸繹和劉守有帶去了另一處暖閣,貼身的幾名太監陪著他,給他換上喪服。

不一會兒,張居正來了。走進暖閣,一眼就看到被太監、侍衛簇擁著,安靜坐在那裡默默流眼淚的朱翊鈞。

小家夥抬起頭來與他對視,眼睛又紅又腫,眸中滿是悲痛,像個被遺棄的小孩,那麼無助,那麼可憐。

“我沒有皇爺爺了。”

上一世,張居正沒經曆這個。所以這一次,他一心等著老師叫他去給嘉靖擬遺詔。

此情此景,看得他心都碎了。

朱翊鈞朝他伸出手,他便上前,將人抱在懷裡,陪著他,安靜的等待著。

外麵,太監、侍衛、大臣都在井然有序的忙碌著,悲痛的哭聲不絕於耳。

不知過了多久,暖閣外想起了敲門聲。王安打開房門,外麵站著一位內閣官員,他來找張居正:“徐閣老請張大人速到雍肅殿,有要事相商。”

此時,朱翊鈞還靠在張居正懷裡,一手攥著他的常服,不肯鬆開。

張居正等待許久的時刻終於來了,他哄著朱翊鈞鬆手:“殿下,我得過去一趟。”

朱翊鈞沒說什麼,鬆開手,讓他走了。

過了一會兒,朱翊鈞抹了抹眼淚,站起來就往門外走。馮保和陳炬跟上,問他:“殿下要去哪兒?”

朱翊鈞說:“雍肅殿。”

雍肅殿就在乾清宮西側小殿,麵闊隻有三間,是皇帝接見朝臣的地方。因為嘉靖常住西苑,此處空置了二十多年,卻一切如舊。

朱翊鈞過來的時候,殿門是關著的,門口站著兩名內閣官員。看到他來,紛紛躬身向他行禮。

朱翊鈞徑直上前,推開門走進殿內,明間沒有人,他轉過頭,次間的兩人聽見動靜,也抬起頭來,正是徐階和張居正二人。

張居正手中握著筆,正在寫著什麼,徐階從旁指點。

朱翊鈞走到案前,明黃箋紙上寫滿了字,那是由徐階草擬,張居正執筆的一封嘉靖遺詔。

遺詔是每個皇帝最後,也最重要的一封詔書。嘉靖這封遺詔包括三個內容,首先反省自己在位期間有何過失,又下令凡齋醮、土木、珠寶、織作悉

數停止。

其次,裕王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國喪期間,宗室王爺都在藩國好好呆著,不要搞事情。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赦免因進諫而獲罪的眾位大臣,活著的官複原職,已經死了的進行撫恤。

朱翊鈞看了一眼那一長串名單,楊廷和、楊慎、楊繼盛、沈煉、張經、李天寵、李默、海瑞……其中有他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

朱翊鈞有點走神,原來皇爺爺在位期間,有那麼多人蒙受冤屈。

徐階見他眼睛紅紅的,小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有些地方被寒風一吹,竟是裂開一道細小的口子,尤為可憐。

這是未來的皇太子,徐階不敢怠慢,躬身道:“殿下,還是先回暖閣休息吧,老臣這就去迎裕王……”說到這裡,他又改了口,“迎聖上入宮。”

朱翊鈞放下遺詔,手指點在上麵:“我想在這裡加一個名字。”

徐階震驚的看著他:“誰?”

朱翊鈞說:“胡宗憲。”

聽到這個名字,張居正也震驚不已,不是因為胡宗憲,而是因為朱翊鈞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還想著獄中一個必死的囚犯。

徐階明白了他的意思,並沒有言辭激烈的表示拒絕,而是委婉的說道:“殿下,名單上這些大臣都是因諫言獲罪,胡宗憲是‘假擬聖旨’,罪無可赦。”

朱翊鈞問他:“胡宗憲真的假擬聖旨了嗎?”

“羅龍文抄家之時,有胡宗憲親筆所書信件。”

朱翊鈞又問:“信件在何處,我沒見過。徐閣老怎麼知道是他親筆所書?”

“我見過一個人,他說胡宗憲來往公文都是由他代筆,從未聽聞胡宗憲自己寫信。”

“殿下!”徐階說道,“假擬聖旨乃是死罪,自然不能讓他人代筆。”

“那這個叫王汝正的巡按禦史,為什麼要派人去抓徐渭?”

“……”

徐階沒有說話,宮殿內靜得落針可聞,旁邊幾人大氣都不敢喘。

朱翊鈞左右看了看,好奇地問道:“為什麼這裡隻有徐閣老一人,李閣老、高閣老和郭閣老,他們今日都不當值嗎?”

“!!!”

此言一出,徐階簡直五雷轟頂,張居正和馮保也不可置信的看向朱翊鈞。

徐階的目的就是要瞞著幾位同僚,獨占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屆時新帝感激他,百官擁戴他,無論朝堂還是民間,他都能威望大增,還能順帶著拉攏在他和高拱之間搖擺不定的張居正。

沒想到,他卻被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道破了心思。看朱翊鈞一臉天真的神情,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們真是大膽,我的皇爺爺……”朱翊鈞想說皇爺爺沒了,可是提到“皇爺爺”三個詞,忽然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撲到旁邊的張居正懷裡,難過的喊:“皇爺爺走了,我沒有皇爺爺了,他不要我了。”

他哭得太傷心了,一抽一抽

的,到後麵嗓子都啞了。

張居正摟著他,哄了半天也哄不好,心疼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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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知道,這個孩子並非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他們隻是名字一樣罷了,其他的,無一相同之處。

隻是他沒有想到,四年的相處,在不知不覺間,他和這個孩子竟然建立起如此深厚的情誼,自己一點也見不得他這般傷心的模樣。

張居正看向他的老師,不就是一個胡宗憲,他都已經在家賦閒兩年,嚴嵩和嚴世蕃都已經死了,朝中嚴黨被徹底鏟除,胡宗憲是死是活真有那麼重要嗎?

徐階沒說話,隻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但在場眾人都知道,他改變了主意。

胡宗憲的名字並沒有出現在那份名單中,這不重要,徐閣老這點信譽還是有的。

朱翊鈞卻並沒有因此停止哭泣,他是真的傷心,一想到皇爺爺就忍不住大哭。

但太監們正在為嘉靖梳洗更衣、設置靈堂,黃錦不讓他過去。

徐階又歎一口氣:“殿下回暖閣休息吧。”

朱翊鈞拉著張居正不肯鬆手:“張先生陪我。”

張居正一直陪他呆在暖閣中,直到天黑,徐階和黃錦才一起從裕王府,將新皇迎進宮來。

彆說朱翊鈞,這麼多年,裕王也是第一次來乾清宮。

他的父皇,一直以來他最害怕的人,駕崩了。擔驚受怕這麼多年,他終於熬出頭了,即將繼承皇位,成為這個龐大帝國的統治者。

然而,此時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難過還是高興。

他沒有痛哭,自然也笑不出來。他隻是木訥的跟隨徐階和黃錦入宮。任由宮人替他換上喪服,來到靈堂。

嘉靖身著龍袍,安放在棺木中。

在看到父皇那一刻,裕王先是本能的畏懼,而後才反應過來,他已經駕崩了。

這時候,朱翊鈞也來了,他走到裕王身邊,仍是說著同樣的話:“我沒有皇爺爺了。”

裕王蹲下來,將兒子抱進懷裡,聽到他的話,才如夢初醒般意識到,他也沒有爹了。

他不僅沒有爹,也沒有母親,沒有兄弟了。

天地間,與他血脈相連的,隻剩下懷裡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