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監雖然攔著朱翊鈞不讓他進入正殿,但小家夥也沒打算離開。
他是來找皇爺爺的,不讓他進去,那他就在門外麵看看好了。
馮保勸他:“小主子,皇上正在處理政務,咱回去吧。”
朱翊鈞仰起頭來,笑得軟軟糯糯:“不要。”
畢竟小皇孫最愛湊熱鬨,殿內現在正是熱鬨的時候,他怎麼能不去瞧一瞧。
朱翊鈞小跑著來到大殿門口,扒著門檻兒,踮起腳尖往裡張望。
他是嘉靖帝最寵愛的皇孫,才一歲多,什麼都不懂的年紀,就算被皇上逮個正著,除了不痛不癢訓他兩句,也不能把他怎麼樣,說不得訓完之後,還得摟懷裡哄一陣。
馮保可不一樣,雖然他心裡不肯承認,但眼下的現實卻是他是個太監,還是個奴婢,命就跟草芥一樣不值錢。
況且嘉靖帝自負、獨斷、專權,連他的妃嬪和孩子都得夾著尾巴做人,更何況太監。
馮保惹不起他,也不想引起他的注意。於是,自覺地退到了玉階之下,站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但視線一直追隨著殿門外的朱翊鈞,一刻也不曾離開。
幾位內閣大臣今日聚在禦前,主要是為了同一件事——治理黃河。
工部右侍郎朱衡和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潘季馴都向朝廷上疏,陳述了自己的看法和主張。
今天的爭吵主要就是圍繞這件事展開。
上百年泥沙積聚,黃河舊渠已經變成了陸地,但以前的禦史所開鑿的新河舊址尚在。當地地勢較高,黃河決口瀉至昭陽湖,便不能再向東流,但可以貫通水道,有利於漕運,於是朱衡建議開挖新河道,在新河築起堤壩以防潰決。
但潘季馴認為疏浚舊渠更加方便快捷,節省時間,還能解燃眉之急,最重要的是,近些年天災頻發,國庫已經空了,疏浚舊渠能省錢。
工部侍郎和河道禦史意見相左,於是鬨到內閣,閣臣之間意見也不統一,又鬨到了皇上這裡來。
“一派胡言!”
大殿內,突然響起一聲怒吼,聲音之大,玉熙宮裡裡外外都能聽到。嚇得門口的朱翊鈞縮了縮脖子,躲到了旁邊。
這聲怒吼來自嚴世蕃,他們嚴家現在可謂是權勢滔天,以至於他在嘉靖帝麵前,有時候也很難壓製自己的脾氣。
“徐閣老,”他怒瞪著徐階,“治理河道是工部的職責,我是工部左侍郎,不需要你越俎代庖,教我怎麼做事。”
無論他怎麼生氣、怒吼,徐階都不怕他,隻當他是個小醜,擺事實講道理,情緒並不激動:“小閣老此言差矣,河道治理關乎百姓安危、乃是朝廷大事、國家大事。這些年,黃河泛濫不止,洪水入城,周圍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
“你卻說,這隻是你工部的事情。”
躲在門外的朱翊鈞剛還被嚴世蕃的怒吼嚇了一跳,聽到徐階的聲音,稍稍平複心情,又抑製不住強烈的好奇心,從門後探出半個腦袋,往裡張
望。
嘉靖帝穿一身天青色道袍,寬袍大袖的靠坐在龍椅上,閉目養神。不管他們你來我往吵得有多熱鬨,就是默不作聲,讓他們吵。
這時候,嘉靖帝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忽然一睜眼,就發現了殿門外露出來的那雙大眼睛不是朱翊鈞那小家夥還能是誰。
嘉靖帝耳裡聽著徐階和嚴世蕃爭論,目光卻被小皇孫吸引。
一歲半的小家夥,聽內閣大臣吵架卻聽得津津有味。隨著嚴世蕃和徐階的爭吵,眼睛轉來轉去,好像他真聽得懂似的。
嚴世蕃說話的時候,朱翊鈞就皺著眉,嘟著嘴,很不耐煩,徐階說話的時候,他就仰起頭,一臉茫然的望著徐閣老。
徐階又道:“新修河道朝廷要多花幾十萬白銀,人力、時間更不必說,朝廷年年虧空都是因為你們工部開支無度,小閣老卻在江西老家大興土木……”
嚴世蕃打斷他:“你彆在這裡東拉西扯,現在說的是河道治理的事,河道治理不是工部的事,難道還是你禮部的事?”
徐階反駁:“潘季馴乃都察院右僉都禦史,也不是你工部的官員,皇上命他輔佐朱大人治理黃河水患,小閣老莫不是在質疑皇上的決定?”
“你……”
質疑皇上這頂高帽子扣下來,懟得嚴世蕃啞口無言,氣得他當場原地爆炸。
他轉頭去看嚴嵩,希望他爹這個內閣首輔站出來說兩句,但嚴嵩已經八十多了,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嚴世蕃都快以為他睡著了。
朱衡並非嚴氏一黨,嚴世蕃之所以力挺他新修河道的主張,歸根到底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錢。
新修河道比疏浚舊渠預算高多了,朝廷要撥出更多銀兩給工部,這些錢,最終也都會落入他的口袋。
朱翊鈞見嚴世蕃敗下陣來,嘴角咧開,差點拍手叫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看著比吵架吵贏了的徐階還高興。
其實小家夥根本聽不懂他們在吵什麼,隻是他高高興興跑到這裡來找皇爺爺,剛跑到大殿門口,就被嚴世蕃一嗓子嚇得打了個哆嗦。
再加上嚴世蕃生得肥頭大耳,麵目猙獰,實在不符合小皇孫的審美,所以在朱翊鈞的心裡,就把他劃到了不喜歡的那一類。
反觀徐階,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也不難看出,他容止若思,言辭安定,年輕時一定是個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