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1 / 2)

“殿下,告辭!”劉守有傷自尊了,抱了抱拳,轉身就走。

朱翊鈞伸手抓他,但錦衣衛的製服實在利落,沒有一點能下手的地方。

陸繹見狀,立刻探出手,搭在劉守有肩膀上,一把又將人拽了回來。

他兩人又單手過了兩招,這時陸繹另一隻手還抱著朱翊鈞,小家夥近距離看他們過招,興奮得哇哇大腳。

劉守有轉身,拍開陸繹的手,問:“又做什麼?”

陸繹看向朱翊鈞,說道:“殿下沒讓你走。”

劉守有說:“殿下還有何吩咐?”

朱翊鈞把手裡的東西遞過去:“吃橘子。”

“這不是給與成的嗎?”

朱翊鈞說:“一起吃。”

他說一起吃,那就一起吃。陸繹抱著他,在太液池邊找了個大石頭坐下。劉守有剝開橘子,分成兩半,遞給陸繹一半。

但兩個人你一瓣我一瓣都喂進了朱翊鈞嘴裡。

這橘子太大了,他小臉股得像倉鼠一樣,也難免從嘴角溢出些果汁,陸繹又給他擦了。

咽下一瓣橘子,朱翊鈞忽然說道:“我也想學功夫。”

“……”

陸繹和劉守有對望一眼,劉守有問道:“殿下,有那麼多錦衣衛保護你,你還需要自己學功夫嗎?”

“嗯,”朱翊鈞點點頭,“需要!”

劉守有越過朱翊鈞,在陸繹肩頭捶了一拳:“看來是與成功夫還不夠好,不能讓殿下放心。”

“不是!”朱翊鈞一向護著陸繹,“與成不在的時候,我要自己保護自己。”

說話的時候,他小拳頭都握緊了。陸繹一手攔腰抱著他,生怕他一個激動,掉太液池裡去。

“你說得對,”陸繹把他從石頭上抱下來,“但你現在太小了,還學不了。”

朱翊鈞抬起頭:“長大就可以學了嗎?”

“……”

朱翊鈞舉起一隻小手,努力用大拇指按住小指,豎起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一臉驕傲:“我馬上就要三歲了。”

朱翊鈞拉著陸繹的指尖:“與成,你教我功夫好不好?”

“……”

陸繹嚴肅的繃著臉,既不想說謊,又不舍得讓他失望。

劉守有又給他喂了一瓣橘子:“三歲也是個小娃娃。”

朱翊鈞沒吃,用手接著,吃了他就沒法說話了:“皇爺爺說,等我三歲,就要給我選老師,教我讀書啦。”

“咦,”朱翊鈞的目光落到遠處,“老師?”

陸繹和劉守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遠處,一名身著青袍的官員從無逸殿走出來。身姿挺拔,儀態非凡。

這氣勢,要不是身上那件青色常服,哪裡像個六品官,倒像是內閣首輔。

劉守有問:“誰呀?”

陸繹道:“國子監祭酒,張居正。”

劉守有恍然大悟:“徐閣老的學生

。”

這時候,朱翊鈞這個小家夥已經跑了出去,正是跑向了那位張大人的方向。

陸繹和劉守有對望一眼,還以為他們認識。

朱翊鈞跑了一段,就停了下來,他們隔得太遠,張居正又是走向相反的方向。他身材修長,昂首闊步,朱翊鈞撒開了小短腿也追不上。

陸繹快走幾步,來到他身後,朱翊鈞仍舊盯著張居正的背影,眼見他走向遠處的西苑門。

陸繹蹲下來,輕拍他的肩膀:“殿下。”

朱翊鈞嘟嘴:“他不理我。”

陸繹說:“他沒看見你。”

朱翊鈞堅持:“他看見了。”

“……”

朱翊鈞轉過身來,發現手裡還捏著一瓣橘子,趕緊塞到嘴裡。

陸繹想要阻止他,已經來不及了。

橘子是南國進貢來的,很甜。吃完朱翊鈞就把張居正拋到了腦後,對陸繹說道:“以後你也要當我的老師,教我功夫。”

“……”陸繹都不知道要怎麼回他,眼裡流露出為難。

朱翊鈞問道:“你也不願意嗎?”

這個“也”字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陸繹摸摸他的腦袋:“願意。”

願不願意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一回事。

但小家夥想不到那麼久遠的事情,反正現在陸繹答應了他,他很高興。

冬天,天黑得早,氣溫也降得快。陸繹說道:“時間不早了,殿下回去休息吧。”

“……”

太液池的另一邊,張居正走上金鼇玉蝀橋,穿過太液池,目光卻一直落在遠處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娃娃身上。

一到年底算賬的時候,玉熙宮的正殿內,就是一場腥風血雨。

戶部、工部、兵部、內閣、司禮監……一攤子算不清扯不明的爛賬。

最關鍵的是國庫沒錢,沒錢!兵部和工部都是兩頭張著血盆大口的吞金獸,每年幾百萬兩白銀往裡砸,連個回聲也聽不到。

這些年各種天災不斷,糧食減產,稅已經征到了不知道嘉靖哪一年,且一年不如一年,國庫還是入不敷出。

且皇上還有自己的愛好和理想,今天修個宮殿,明天修個道觀,後天搞個齋醮,一個比一個燒錢,錢卻不能從天上掉下來。

隱藏在國庫虧空的背後,是各地各級官員。嚴重的貪腐問題。朝廷撥下去的銀兩,錢還沒到地方,先去了一半。

最終,這些銀子到了哪裡,無人知曉。

倒也不是真的無人知曉。身為帝王,嘉靖隻是自私,將自己的利益和享樂建立在整個國家之上,但他並不傻。

他感覺到了,但他無可奈何,長久以來一個龐大且堅固的利益集團已經形成,他們互相牽製又互相包庇,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銅牆鐵壁一般,難以撼動。

雖然已經對現在的局麵有了清醒的認識,但嘉靖無可奈何,因為這個局麵,正是他的縱容和無為造成的。

麵依舊吵得你來我往好不熱鬨。你指責我花多了,我指責你賺得太少。

嘉靖坐在他的龍椅上,冷靜的看著下麵激烈的爭吵,內心卻茫然的。

對於愈發失控的局麵,他已經無能為力。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但現在他卻覺得孤立無援。

因為宰相胡惟庸造反,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一怒之下,撤掉了宰相一職,大事小情一手包辦。八天時間,平均每天看幾百封奏章,處理幾百件國事。

八天之後,就連朱元璋這個工作狂也感覺到力不從心,開始組建內閣當他的幫手,協助他處理事務。

之後,文官勢力逐漸強大,內閣權力日漸增大,成為實際意義上的相權。

到了明宣宗朱瞻基時代,為了對抗和牽製相權,皇帝賦予太監批紅權,從此,宦權登上政治舞台。

皇權、相權和宦權相互博弈,又相互依存。一開始,皇帝信任太監,內閣孤立無援。後來皇帝信任內閣,宦權就隻是皇權的附屬品。

到了嘉靖這裡,他既不信任相權,又不相信宦權,他要把所有權利一把抓,卻又沒有老祖宗朱元璋的本事,最後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不遵守規則,最終必將被規則反噬。

現在,他已經深刻意識到這一點。但他是皇帝,還是個叛逆又愛麵子的皇帝,他比誰的清楚自己犯下的錯,但彆人不能指責他。

誰敢指出他錯了,誰就是在找死。所以沒人敢站出來。

嘉靖厭煩了這一切,厭煩了他們永無止境的爭吵。吵架又吵不出真金白銀。

嘉靖揮了揮手,讓他們都走。

算不清的賬,明日再算。他現在隻想一個人待一會兒L。

時間已經很晚了,黃錦勸他歇著。嘉靖卻走到窗戶邊上,吩咐道:“打開。”

黃錦有些猶豫:“主子,入夜天冷。”

“朕讓你打開。”

黃錦隻得上前,打開窗戶。寒風猛地灌進來,吹得帝王衣袍獵獵作響。

外麵又下起了細細密密的雪花,米粒一般大小,很快就將黃色琉璃瓦覆蓋。

他還記得,朱翊鈞出生那年,幾月不下雪,京師及整個北直隸大麵積旱災。

後來,黃河泛濫,堤壩潰決,河道淤堵、漕運中斷。又是陝西、河南、陝西遭遇大旱,冬季極寒,全國暴雪,河道冰封……

到了今年,雖然全國也陸陸續續報上來一些災情,但並沒有造成人口大規模減少,聽出來了,這是遷怒。比起往年卻又似乎沒那麼嚴重。

相對太平的一年,朝廷卻依舊沒錢。

嘉靖忽然邁步向殿外走:“去看看皇孫。”

他想起一出是一出,幸好黃錦取來了貂裘大氅,趕緊給他披上。

嘉靖來到朱翊鈞的寢殿,孩子早已經睡了,太監在旁邊守著。

他一走進殿內,眉頭就皺了起來,門口的太監心驚膽戰,甚至不知道哪裡做得不好,觸怒了帝王。

嘉靖臉沉得比外麵的天還冷,一開口就讓人膽戰心驚:“這殿裡是沒燃炭爐嗎?”

炭爐自然是燃著的,隻是燒得不旺,以至於殿內的溫度不高。

太監們立刻跪了一地,但帝王的怒火並沒有就此平息:“是禦用監沒給皇孫備炭火?”

“朕已經窮到,連孫子寢殿裡的炭也燒不起了?”

這一個一個問題拋出來,沒人敢回答。

大家都聽出來了,這是遷怒。太監全都伏在地上,不敢吭聲。

帝王瘋是瘋了點,但聲音壓得很低。尚且還有一絲理智,擔心把孫兒L吵醒。

他踱步走到床前,那裡跪著朱翊鈞的貼身太監。嘉靖站在他的跟前:“你說,怎麼回事?”

皇上陰晴不定,從他剛才的話就不難聽出來,在大臣那裡受了委屈,憋著一口氣,就是想找個地方發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