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1 / 2)

朱翊鈞到了王府,那就徹底沒有人管他了。他爹隔三差五還得跟著老師上課。

他在院子裡跟一群太監捉迷藏,太監們請他藏起來,朱翊鈞卻自己趴在樹上蒙著眼,讓太監們藏好。

“藏好了嗎?”

“……”

沒有人回答,朱翊鈞就當他們藏好了,自己在院子裡看了一圈,也不找,徑直朝書房跑去。

小家夥一蹦一跳,走到書房外的長廊就放輕了腳步,一步一步往門口挪去。

書房的門外守著一兩名太監,見他走來,正要開口,朱翊鈞卻豎起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噓”的口型,那兩名太監便不敢再吭聲。

朱翊鈞趴在門口,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往裡張望。

裡麵,高拱正在給裕王進講,說的也都是那套——以史為鑒,從曆史經驗中學習為君之道。

今日講的是《尚書·虞書·舜典》:“玄德升聞,乃命以位。”

說舜的父親是個瞽目之人,在舜的母親去世之後,瞽叟又娶一個妻子,生了個兒子叫做象。

從此以後,這家裡可熱鬨了,瞎眼的老爹不講道理,後媽惡毒不賢,弟弟又凶狠無狀。他們三個人時常商量著怎麼弄死舜。

家人叫舜爬上高高的糧垛乾活,偷偷在下麵偷偷放火,想燒死他。舜用鬥笠做翅膀,借助風力成功脫險。家人又叫他挖井,等他在井下忙碌隻是,又在上麵填坑,試圖將他活埋。幸好舜提前挖好了一條密道,這才幸免於難。

就這樣,舜也不敢抱怨,隻儘自己的孝道。時間長了,瞽叟見他這般孝順,也漸漸開始相信和喜歡他,一家人變得和睦。

當時,帝堯正在找賢德之人做他的接班人,群臣都舉薦舜。帝堯得知舜善待父母兄弟,是個聖人,於是召舜去,把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嫁與他為妻。舜要求他的兩位妻子和他一樣,在父母麵前恪儘孝道,堯因此禪以帝位。

“自古聖賢,皆以孝行為本,然父母慈愛而子孝順,尚不為難。”

“獨舜父母不慈,而終能感化,所以當時以為難能,而萬世稱為大孝也。”

朱翊鈞看到高拱轉過身來,趕緊縮了回去。

又聽高拱問裕王:“殿下有何見解?”

裕王聽完竟是微微歎一口氣,他想到了自己之前的處境,娘死得早,爹又不疼,還有個弟弟虎視眈眈。跟舜比起來,不能說毫無關係,簡直大差不差。

他能怎麼辦呢?他也隻能謹小慎微,恪儘孝道,相信有一天總能感化自己的父皇。

終於,他生了一個討父皇歡心的兒子,又熬走了不懷好意的弟弟,父皇現在對他也沒有那麼冷淡了。

裕王也說不出什麼新穎的觀點,無非是儒家思想,以孝治天下那一套。一個人對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順,又有什麼資格成為掌權者,治理好整個國家?

聽到這裡,朱翊鈞又忍不住探出頭來,有些得意的說道:“這個故事叫孝德升聞。”

屋子裡的兩個人同時轉過頭來,裕王驚喜的看著兒子:“鈞兒。”

朱翊鈞乾脆走進屋來,跑到裕王跟前:“爹爹,我也看過的。”

課堂上忽然冒出個小腦袋,在親爹眼裡是可愛,在高拱眼裡,那就有點煩人了,但他沒有表現出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向裕王進講的時候,這位小世子來搗亂。可愛是可愛,聰明也的確聰明,但課堂規矩總要講的吧。張太嶽不是給小世子上了一年多的課,難不成平日進講也這樣?

父子倆在那膩歪著,裕王低頭看著朱翊鈞,滿眼柔情,纏綿繾綣都能拉出絲來。

他就這麼一個兒子,從小養在宮裡,回一趟王府不容易。每次回來,他對兒子總是百依百順,重話都舍不得說一句,寵得跟什麼似的,這事兒高拱是知道的。

“高先生,鈞兒年幼……”

裕王又要替兒子求情,高拱打斷他,問朱翊鈞:“殿下也在讀《尚書》?”

朱翊鈞靠在裕王身上搖搖頭:“沒有讀,我隻讀了《論語》。”

高拱又問:“那殿下在哪裡看過這個故事?”

朱翊鈞說:“是張先生給我講的。”

高拱是國子監祭酒,張居正的頂頭上司,後者由嘉靖欽點,為世子進講,這件事整個翰林院都知道。

這孩子聰明,聞則能誦、過目不忘,他也早就見識過了。

高拱點了點頭,準備繼續往下講讀:“今日講《虞史·舜典》,殿下若感興趣,也可留下來旁聽。”

言下之意,要聽就安靜一些,不聽就上彆出去玩。

朱翊鈞問:“高先生,你怎麼不問問我對孝德升聞的見解?”

他在外麵偷聽,聽完之後有不同想法,所以才進來。

高拱沒見過這麼主動的學生,一個四歲多的孩子,讀書也不過一年半,他能說出什麼獨到的見解來。

但人家畢竟是世子,在皇上跟前比裕王還受寵,他要發表見解,高拱也不能攔著。

“殿下請講。”

朱翊鈞說:“我不喜歡這個故事,我也不認為舜應該孝順他的父母……”

他話音剛落,隻見高拱麵色一沉,裕王捂住兒子的嘴,低聲道:“鈞兒,不可妄議先賢。”

這是一個很嚴重話題,古往今來,從天家到朝堂再到尋常百姓,無論在什麼領域,做什麼事情,這個“孝”字的優先級,都是最高的。

一個人若是被貼上“不孝”的標簽,那比說他殺人放火還嚴重。

“嗚嗚~”朱翊鈞抓住裕王的手,用力掙紮。裕王這才回過神來,見他小臉都憋紅了,趕緊鬆開手,摟著他,心疼壞了。

朱翊鈞衝他發脾氣:“爹爹,我都喘不過氣來了!”

裕王輕撫他的後背,安慰道:“是爹爹不好,鈞兒彆生氣了。”

高拱看著眼前父親小心翼翼給兒子賠不是的畫麵,在心裡歎一口氣。他傾注所有培養的學生,在皇帝麵前

唯唯諾諾,在兒子麵前也低聲下氣,這像話嗎?

再看看這小世子,才四歲,剛讀完《論語》,就敢質疑孝道,質疑大舜。

長大了還得了!

朱翊鈞喘勻了氣,靠在裕王懷裡撒嬌:“爹爹,我已經好了。”

“那就好,”裕王在他耳邊跟他商量,“鈞兒先去彆處玩一會兒,等今日侍講結束,爹爹再來陪你,好不好?”

朱翊鈞看看裕王,又轉過頭去看一眼高拱。感覺得出來,現在的氛圍實在微妙,他不想爹爹為難,隻好點點頭,答應了。

“好吧。”

他轉身往門口走,眼看就要邁出門檻,又轉過頭來說道:“舜的父母需要的不是感化,是懲罰,應該讓錦衣衛把他們關進詔獄!”

“!!!”

說完,他就跑出了書房。裕王和高拱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書房裡安靜了良久,沒人說話。

他竟然要讓錦衣衛把舜的父母關進詔獄!

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除了皇帝,誰還能給錦衣衛下命令,讓他們拿人下詔獄。

也就是這長在皇上身邊的小皇孫,敢口沒遮攔的說這樣的話,還沒人能告他的狀。

裕王站起來,看向高拱:“童言無忌,先生要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你一把年紀了,滿腹經綸,不好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高拱這個人,恃才傲物,眼高於頂,滿朝文武,他都不放在眼裡。

垂髫稚子的荒唐言論,他自然是不屑的,但人家身份擺在那裡,皇帝捧在手心裡的寶貝,他也不好說什麼。

這小世子進來搗亂,耽擱這麼一會兒,他今日的內容要講不完了,抓緊吧。

朱翊鈞剛走出書房,外麵好幾個太監看著他,焦急的說道:“殿下,您怎麼跑這兒來了,讓奴婢們好找。”

“誒?”小家夥眨了眨眼,“不是讓你們藏起來嗎?怎麼都出來?”

“不行不行,重新來。”朱翊鈞撒腿往花園裡跑,“這次換你們來找我。”

他督促太監們:“快快,都趴好了,不許偷看!”

“……”

趁眾人蒙著眼,他又跑去了後院,找王妃撒嬌去了。

王妃心靈手巧,點心做得好,衣裳做得也好。

每次朱翊鈞回來,上街玩耍都得換一身不讓人看出身份的普通衣裳,全都出自王妃之手。

朱翊鈞吃著王妃親手做的點心,王妃剛做好一件單衣,拿著在他後背上比劃。

朱翊鈞一口馬蹄糕,一口綠豆糕,把腮幫子撐得鼓鼓的,像隻小鬆鼠:“好!看~”

侍女遞上蓮子茶,王妃給他拍著後背:“慢點吃,彆噎著。”

他也不是貪吃,他就是貪玩。左一口,右一口,點心都能叫他吃出花兒來。

旁邊的侍女光是看著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揚,實在是太可愛了。

朱翊鈞就著侍女的手,喝一口

蓮子茶,咂咂嘴,皺起眉頭:“嗯~”

侍女問:“怎麼了殿下,不好喝嗎?”

朱翊鈞嘟嘴:“有點苦。”

他是泡在蜜罐裡長大的孩子,稍微有點苦味就受不了。

侍女讓他看茶盞底下的蓮子,都帶著蓮心。

王妃拉他起來試衣裳:“你夜裡有些咳嗽,我特意吩咐用帶蓮心的蓮子,給你清清火。”

朱翊鈞自己捧著茶盞,咕嘟咕嘟把半盞蓮子茶都喝了:“喝完,我就不咳嗽啦~”

王妃看著他,心都化成了一灘水。她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這輩子才能生個這麼好的兒子。

偶爾調皮搗蛋,大部分時候卻是乖巧懂事,善解人意。

換好衣服,朱翊鈞原地轉了一圈,又跑到鏡子前麵,照了又照:“真好看呀~”

“明天去街上玩,我就要穿這件衣服。”

侍女在一旁偷笑:“殿下總想著上街玩兒。”

朱翊鈞眨了眨眼:“你不想嗎?”說著他又吐了吐舌頭,一臉古靈精怪,“嚕嚕嚕~你出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