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2 / 2)

聽他說個求人的話,可真不容易。

嘉靖心軟了,在心裡已經答應了他,嘴上卻說道:“你這可不像求人的態度。”

朱翊鈞眨了眨眼:“求人的態度是什麼樣的?”

嘉靖活動了一下肩膀:“表示表示。”

朱翊鈞看向一旁的黃錦,問道:“什麼表示表示?”

黃錦可是把嘉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主子這幾日處理國事操勞,腰酸背痛。要不,小主子給捏捏。”

朱翊鈞懂了,趕緊從嘉靖腿上下來,繞到他身後。黃錦給他搬了個凳子,小家夥跪在凳子上,有模有樣給他皇爺爺捏肩膀。

其實就是做做樣子,帝王卻樂在其中,覺得這孫兒沒白養,可孝順了。

朱翊鈞捏了一會兒,趴在嘉靖肩膀上,伸個腦袋過去:“皇爺爺,那我什麼時候開始學功夫呀?”

嘉靖想了想:“那就明年開春以後吧。”

朱翊鈞掐指一算,今年才剛過一半,等到明年春天,那不是還要等大半年。

他殷勤了半天,卻還是沒達成目的。

小家夥不樂意了:“為什麼要那麼久?”

“你看看外麵這天氣,讓你頂著毒辣的日頭在外麵練功夫,你願意嗎?”

“我願意!”

“哼~”嘉靖冷哼一聲,“朕還不願意呢。”

朱翊鈞隻好退一步:“那秋天不行嗎?”

嘉靖說道:“那不得給你尋個厲害的師傅。教導朕的皇長孫習武,一般人可不行。得挑個好的,最好的。”

朱翊鈞問:“那要挑多久呀?”

嘉靖屈起手指在他頭上敲一下:“所以說,明年春天。”

朱翊鈞不答應:“那……能不能秋天讓與成先教我?”

“誰?”嘉靖有些感慨,“你說陸繹,陸炳在世時,最驕傲的就是這個老三,倒也不是不行。”

陸炳自幼跟隨母親出入興王府,從小和嘉靖一起長大,跟隨他進京,曾多次救過嘉靖性命。嘉靖對他十分依賴,他活著的時候一日也離不了,他死了,嘉靖還大哭一場。

朱翊鈞親近陸繹,嘉靖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高興。說不得,陸繹也能像陸炳守護他那樣,守護他的孫兒一輩子。

朱翊鈞攥著他的衣袖,輕輕搖晃,撒著嬌:“好不好嘛,皇爺爺。”

嘉靖拍拍他的小臉:“好,都依你。”

朱翊鈞立刻撲到他懷裡:“我就知道,皇爺爺最疼我了!”

嘉靖摟著這小心肝兒:“你是真的皇孫,不疼你疼誰。”

朱翊鈞終於如願以償,說服嘉靖,從秋天開始,先由陸繹帶著他打基礎。再慢慢給他尋一個合適的師傅。

學功夫的事情定下來,朱翊鈞又操心起另一件事情。回到自己的寢殿,他就拉著馮保說道:“大伴,你聽到了嗎?”

小家夥滿頭汗水,馮保讓人打水進來,給他沐浴:“嗯,聽到了。殿下要開始練功夫了。”

“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朱翊鈞說:“徐渭,那個幫助胡宗憲抗倭的徐渭!”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來:“大伴!”

“怎麼了?”馮保正在給他脫衣服,還得分神聽他講話。

“我生氣了!”

他一生氣,臉就嘟起來,可愛得不行。

馮保哄他:“彆氣彆氣,我哪裡沒做好,你告訴我就是了,何必氣壞了自己。”

朱翊鈞說:“你好久沒給我講抗倭的故事了。”

那確實有些久了。他這些日子,自己學會了看書,又有張居正給他寫信,故事看得夠多了,連說夢話都是“下車泣罪”“桑林禱雨”。

馮保很少給他講故事,講也是講一些更具啟發性的科學故事。

關於抗倭的事跡,確實很久沒講過了,關鍵朱翊鈞也沒吵著要聽。

馮保將他放進浴桶裡泡著,掬起一捧水,澆在他的頭上:“我都忘記上次講到哪裡了。”

他忘了,朱翊鈞可沒忘:“徐渭說先定大局,謀定而後動。”

“想起來了,”馮保取了一枚無患子在手裡搓勻了,再抹到他的頭發上,輕輕搓揉,“大局是兩個人。”

“對對,”朱翊鈞兩隻手在水裡撲騰,“這兩位抗倭英雄是誰呀?”

馮保詫異道:“抗倭英雄?”

“對呀。”

“不是的,他們就是兩個倭寇首領,所謂‘先定大局’,定的就是他們。”

朱翊鈞又問:“他們是誰呀?”

“他們一個叫王直,一個叫徐海。後者曾經是前者的手下。”

“王直是個商人,一直往來於大明和日本的海上,通過走私,獲取利益。殿下還記得什麼是走私嗎?”

朱翊鈞點點頭:“記得。大伴講過,日本手工業落後,他們的生活用具都需要從我們這裡購買。但因為海上有我們就不賣給他們東西了,這叫海禁。這些違反禁令,私底下買賣東西的,就叫走私。”

馮保點點頭:“可以這樣理解。”

“王直的事跡說起來很複雜,雖然他是個走私犯,但在很長一段時間,江浙一帶地方官員對他的走私行為都是默許的。他甚至與朝廷合

作,協助剿滅海上倭寇。沿海百姓也爭著送子女到他的商船,跟隨他進行海上貿易。”

“為什麼?”朱翊鈞不懂,“為什麼要默許他走私?”

“因為……銀子。”馮保把朱翊鈞從書裡抱起來,用一條大毯子裹起來擦乾身上的水漬,“關於海權與海上貿易,那是另外的話題。”

朱翊鈞不懂“海權”,更不懂“海上貿易”,他現在對抗倭更感興趣:“聽起來王直是個好人,官員和老百姓都很喜歡他。可是,皇爺爺說過,胡宗憲擒獲王直有功。大伴剛才也說,他是倭寇首領。”

從某種意義上將,王直在沿海活動的主要目的,是希望朝廷放棄不合時宜的海禁,使海上貿易合法化。他隻想把生意做大做強,搞錢而已。

從始至終,背信棄義的是大明的官員。

也正因為如此,才導致東南沿海長達十年,飽受倭寇侵擾,百姓不堪其苦。

馮保給他穿上衣服,讓他坐在床邊,替他擦頭發:“這就要提到另一個倭寇首領徐海。”

“他本來是杭州一間寺廟的僧人。”

朱翊鈞問:“什麼是僧人?”

道士他見過不少,僧人卻從未見過。

“上次說過的,就是和尚。還記得嗎,俞大猷上嵩山少林寺。”

朱翊鈞點點頭,就當自己聽懂了。

馮保繼續說道:“徐海通過叔叔,成為王直的手下。但他不愛做生意,一心一意要當海盜。趁著叔叔和王直出海協助朝廷剿滅其他海盜的時候,帶著日本人洗劫了前來送補給的民船。”

“王直怒不可遏,徐海卻想殺了他取而代之,在他叔叔的勸說下,暫時握手言和。隨即,叔叔帶著徐海和部下離開了船隊。”

“叔叔要和王直競爭做聲音,把徐海當做人質,抵押給了倭寇,換取十萬白銀。”

“從這時起,徐海與倭寇勾結,開始了燒殺搶掠的海盜生涯。”

“他沒讀過什麼書,卻有著驚人的軍事天賦,極具組織才能,十分精於海上作戰,迅速召集起一批日本浪人入夥。”

朱翊鈞總結道:“所以,王直隻想做生意,徐海是真正的海盜。”

“可是,我不懂。”

夏天,天氣炎熱。沒一會兒,馮保就把他的頭發擦乾了:“殿下哪裡不懂?”

“倭寇不是日本人嗎?可這個王直和徐海,聽起來像是我們大明的人。”

“大部分是日本人,但也有歐洲人,以及沿海漁民、海盜等等。”

“日本人腦子一根筋,隻會喊打喊殺,還是咱們中國人聰明,善於出謀劃策。”

朱翊鈞問:“那後來呢?”

“王直有錢,徐海狡詐,胡宗憲發現,要對付他們,自己毫無勝算。但徐渭告訴他,這一點也不困難。”

“胡宗憲認為他大言不慚,說這種話之前,也不先衡量一下雙方實力差距。”

“徐渭卻表示:想要取勝,不一定非要靠武力。”

朱翊鈞也聽得有些疑惑:“抗倭不就是打仗嗎?不靠武力考什麼呀?”

“當然是計謀。就算是打仗,武力是一方麵,但許多經典戰役,往往也離不開精妙絕倫的計謀。比如,我們之前講過的,假道伐虢。”

朱翊鈞點點頭:“我明白了。”

馮保繼續說道:“徐渭告訴胡宗憲,具體事情具體分析。王直是個商人,他想要的,是開放海禁,能讓他毫無顧慮的,發展自己的海上貿易。這樣的人,可以以利誘之,先穩住他,與他談判。”

“但徐海不同,他和他那幫手下,就是徹頭徹尾的倭寇,以燒殺搶掠為生,想起來,就找個地方登岸,對老百姓洗劫一番。這樣的人,跟他談條件,隻能讓他更加得意,變本加厲。”

“所以,麵對這樣的敵人,必須要用強硬的手段。千萬不可以向他妥協,一定要做到趕儘殺絕。”

朱翊鈞點頭:“嗯!我記住了。”

“啊?”馮保詫異道,“你記住什麼了?”

“對付厲害的敵人,不可以妥協,一定要趕儘殺絕。”

“……”

在二十年後,麵對一股來自北方,迅速崛起的強大勢力。朱翊鈞充分證明了,他聽過的每一個故事,每一句話,都不是白聽的。

不可以妥協,一定要趕儘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