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1 / 2)

第二天一早,朱翊鈞睜開眼,腦子裡還是昨天夜裡聽的故事。

馮保過來給他穿衣服,小家夥卻拉著他的說道:“大伴,故事還沒講完呢。”

馮保說:“講完了呀。”

朱翊鈞搖頭:“沒講完,還有王直的故事呢。”

馮保聽得頭疼,講完徐海,他的腦細胞就已經消耗殆儘,至少得歇個半年。起碼讓他準備一下稿子,給孩子講這種故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句話能出現三個他聽不懂的名次,還得停下來跟他解釋。

朱翊鈞很聰明,許多地方一點就通,但有時候,馮保從他迷茫的小眼神中,仍然能看出似懂非懂。

王直的問題比徐海更加複雜,說不定朱翊鈞在上個故事中好不容易明白的道理,在下個故事中,說不定又要顛覆。

馮保替他換好衣服,帶著他去洗漱:“不如……殿下再回味回味上一個故事,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咱們再討論一二。”

朱翊鈞開心的笑起來:“哈哈,大伴講不出來啦!”

陳炬笑道:“咱們殿下,最是聰穎伶俐,你可彆想糊弄。”

馮保笑道:“不敢!不敢!”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家夥叉腰,仰頭,笑得更開心了。

無論是父母親人,還是他身邊的太監侍衛,每個人都是真心實意愛著他。

他每時每刻都是真情流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撒嬌就撒嬌,想發脾氣就發脾氣。

洗漱完畢,用了早膳,朱翊鈞竟然主動提出要去書房看書。馮保和陳炬頗為意外,帶他來到書房坐好。

陳炬取來《論語》和《孟子》,問他想溫習以往學過的,還是預習即將學習的。

朱翊鈞搖頭:“我都不想看。”

陳炬問道:“那殿下想看什麼?”

朱翊鈞想了想,仰起頭來:“我想看……兵法。”

“兵法?”

陳炬轉頭去看馮保,後者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訓蒙駢句》:“看這個吧。”

朱翊鈞看了一眼,有點不情不願:“這是講什麼的?”

陳炬說:“駢偶句。”

“什麼是駢偶句?”

“兩馬並駕為駢,二人並處為偶,意謂兩兩相對。”

朱翊鈞恍然大悟:“就是兩兩相對的句子。”

陳炬點點頭:“用這樣的駢句作成文章,就叫駢文。”

朱翊鈞又問:“哪些文章?”

“庾信的《哀江南賦序》;吳均的《與朱元思書》;王勃的《滕王閣序》;蘇軾的《前赤壁賦》。這些都是。”

朱翊鈞昨晚才聽了一場充滿指揮與陰謀的抗倭戰役,那股儘頭還沒過去,現在並不想附庸風雅:“可是,我真的不想看這個。”

小朋友就是這樣,他們有自己的想法,不想做的事情,很難勉強。

但馮保不會勉強他,並且有辦法讓他坐下來乖

乖地看《訓蒙駢句》。

“殿下,張先生可說了,等秋天複課的時候,不僅要學《孟子》,還得學對對子,這本書就是他吩咐讓殿下看的。”

聽到張居正的名字,朱翊鈞就動搖了:“是張先生讓我看的嗎?”

“當然。”

朱翊鈞主動翻開書本:“那我就看一下吧。”

他在書房看書,馮保去院子裡乾活兒,沒過一會兒,又聽他喊:“大伴~大伴~”

他一聲聲的,就跟叫魂一樣,馮保隻能放下手裡的活兒進去:“殿下,怎麼了?”

朱翊鈞抬起頭來:“我要喝水。”

蓮子茶一早就沏好了,小家夥貪涼,還稍微給他冰鎮了一下,端上來的時候,陶瓷杯壁上還凝結著細密的小水滴,光是看看就覺得解暑。

朱翊鈞捧著茶杯,喝了一口,滿足得咂咂嘴:“真涼快!”

馮保在一旁說道:“慢點喝,彆太貪涼。”

朱翊鈞才不聽他念叨,一口一口,蓮子茶見了底。最下麵能喝出一點蓮子粉末,朱翊鈞不喜歡,便不喝了。

等他喝完茶,馮保拿上茶杯,準備出去。朱翊鈞卻一把拽住了他:“大伴等一下!”

“殿下還有事嗎?”

朱翊鈞想了想問道:“你說,徐渭來了京城,就住在那位李大人家裡,那我下次出宮是不是可以去見他?”

馮保驚訝道:“殿下去見他做什麼?”

朱翊鈞不答反問:“大伴,你就不想見他嗎?”

“我……我……”

那可是徐渭,大明三大才子之一,解縉早已作古,楊慎也在前幾年離世,能見一見徐渭,甚至討得他一副字畫,那一定是件幸事。

朱翊鈞看著他,壞笑:“大伴也想!”

他倆每□□夕相處,不但馮保了解朱翊鈞,小家夥亦了解他。

馮保點點頭,大方承認:“我的確也想,可是……”

他這欲言又止的,掉朱翊鈞胃口,小家夥急了,要從椅子上下來:“可是什麼?”

馮保擔心他磕著腦袋,趕緊用手護著他:“可是我擔心他在京師呆的時間不會太長。”

“為什麼呀?”

馮保蹲下來,扶著他的雙肩:“殿下,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講到徐渭這個人,說過什麼?”

朱翊鈞那記性,夢裡講過什麼都記得,更彆說現實。

他想了想說道:“徐渭小的時候就是遠近聞名的神童。”

“還有呢?”

“他是他父親晚年與小妾所生……考了八次都沒能中舉。大伴還說:一個人往後的人生際遇,往往與他在童年時候的經曆息息相關,脾氣、秉性、行為都能從中窺探一二。”

馮保說道:“所以他是一個性情古怪的人,放蕩不羈,又桀驁難馴。我覺得……他和李大人可能性格不合,相處不來。”

“怎麼會?”朱翊鈞搖頭,“李大人是一個很和氣的人,跟誰都合得

來。”

朱翊鈞絕不是憑白亂說,他在嘉靖身邊,把朝廷這些四品以上的京官見了個遍,就數李春芳脾氣最好。

馮保笑道:“李大人是禮部尚書,正二品。脾氣再好,他也是個朝廷重臣。就算欣賞徐渭的才學,但畢竟身份懸殊。”

朱翊鈞聽得一知半解:“胡宗憲是什麼官?”馮保還沒來得及回答,他自己先說了,“浙直總督,封疆大吏。”

“他看起來可凶了,你也說他對下屬及其嚴厲,連俞將軍都怕他。可是故事裡麵,他和徐渭就相處得很好呀。”

窗外有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馮保見他額頭上已經滲出細汗,便牽著他來到窗下:“胡宗憲與彆人不同,他是個以結果為導向的人。心中抱著平倭寇、定東南的目標,他可以為此討好自己厭惡的人,也能放低自己的身份,親自去請徐渭當他的幕僚。”

朱翊鈞想了想:“那我去找皇爺爺,讓皇爺爺告訴李大人,不許他趕走徐渭,這樣可好?”

馮保搖頭:“殿下還是不懂,若真有那一天,不是李大人趕走徐渭,而是徐渭自己要走。”

朱翊鈞蹙起眉頭:“那我確實不懂。”

“沒關係,”馮保想了想,安慰他,“說不定是我想多了,殿下下次出宮的時候,徐渭仍在京城。”

喝了茶,休息了一會兒,朱翊鈞主動提出:“那我要開始練字嘍~”

他好乖,叫人看了心生歡喜。馮保要抱他坐在凳子上。朱翊鈞卻推開他的手,自己爬了上去坐好。

日日看著不覺得,馮保這才恍然發現,他已經長高了好大一截。

朱翊鈞臨摹顏真卿的《楷書千字文》,寫一筆長橫,逆鋒起筆,折鋒行筆,回鋒收筆,一氣嗬成。寫完了朱翊鈞自己先欣賞一番,特彆滿意,又抬起頭,得意的看向馮保:“大伴,我寫得好不好?”

“好,特彆好!”

在讀書、練字之餘,朱翊鈞也開始自己翻找感興趣的書來看。挑來選去,他選中了一本《三國演義》。

翻開書的第一回:宴桃園豪傑三結義,斬黃巾英雄首立功。朱翊鈞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原地坐下來,背靠著書架開始翻看。

馮保看見了,伸個腦袋過去看了一眼。生怕開篇就看到什麼“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儘英雄。”

這要是被孩子的爺爺知道了,那還得了。

幸好,開篇就是第一回: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並沒有什麼詩詞。

看這書的成色也應該有些年頭了,說不得刊印之時,楊慎還沒寫下那首,被後世拿來和《三國演義》綁定的《臨江仙》。

說來,嘉靖對楊慎恨之入骨,又愛得深沉。但凡有官員去雲南出差回來,他就要問一句,楊慎過得好不好。聽到人家又老又病,狀況糟糕,他就放心了。

“大伴,大伴~”朱翊鈞抬手推他,“你擋著我了。”

“抱歉抱歉,”馮保拉他起來,“殿下彆坐地上,到案上去看。”

每日讀書練字看話本,西瓜葡萄酸梅湯,炎熱的夏季眨眼間就過去了。一場秋雨過後,天氣漸漸涼爽下來。

明日又是恢複上課的日子,朱翊鈞換了寢衣,躺在床上,手裡擺弄著一個九連環:“哎呀,終於要上課了。”

王安詫異道:“小主子還盼著上課呢。??[]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當然啦!”朱翊鈞手一鬆,接下來的九連環嘩啦啦撒了一床,“上課就能見到張先生,我可想他了。”

說著,他還打了個哈欠,卻不肯躺下睡覺。

王安說道:“小主子卷了就早些睡吧。”

朱翊鈞非但不睡,反而站了起來:“牛乳呢,我還沒喝牛乳呢。”

“……”

他是戒不掉這一口了,哪怕是回王府那幾日,也必須喝了牛乳才肯睡覺。

很快,陳炬就端著一碗加了蜂蜜的牛乳進來,朱翊鈞美美的喝完,這才安心入睡。

第二日起床的時候,天氣還好好的,等朱翊鈞剛用完早膳,竟然下起雨來,雖然不算大,但在外麵走上一陣,衣帽也能濕透。

\"傘!\"朱翊鈞抹了抹嘴,自己從凳子上滑下來,“王安,去給我取傘來。”

書房就在大殿另一側,走過去便是,又淋不著雨,也不知他要傘做什麼。

王安問:“這……馬上就到進講的時辰,小主子還要出門嗎?”

“你真傻!”朱翊鈞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雨是剛下的,這時候,張先生肯定在來的路上,我要去接他呀~”

王安笑道:“小主子真會疼人。”

朱翊鈞嘟嘴:“去拿!”

“是是,奴婢這就去。”

“不用了,”這時,馮保從廊下走來,右手撐著傘,左手還拿了一把。就站在殿門口,沒打算進屋,“殿下,都準備好了。”

朱翊鈞提著衣擺跑過去,接過馮保左手那把傘抱在懷裡就往宮外走,馮保緊跟在他身後,為他撐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