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期間,皇上身邊的小皇孫忽然出現在自家門口,確是要見自己的幕僚,還是個不聽話的幕僚。
李春芳臉上的驚訝之色,從看到朱翊鈞的那一刻,就沒有消失過。跟了他幾十年的老管家表示:老爺當年狀元及第,都沒有今日麵對一個五歲稚童來的震驚。
李春芳十分為難,一來,他想讓徐渭專心幫他寫青詞,不想被彆人打擾,二來,徐渭天性不羈,實在難馴,很是令他頭痛。他生怕對方做出什麼怪異舉動,嚇著孩子。
這可是嘉靖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容不得半點閃失。
朱翊鈞又問:“不能見嗎?”
李春芳實在為難:“殿下,此人性情古怪,臣擔心,他言語無禮,衝撞了殿下。”
“不怕不怕~”朱翊鈞揮了揮手,“反正他說話我也聽不懂。”
“……”
李春芳在心裡嘀咕:聽不懂,你找他做什麼?
兩個人無聲的僵持片刻,朱翊鈞歪了歪頭,一臉失望的妥協:“好吧,李大人不讓讓我見徐渭,那我就不見了。”
聽他這麼說,李春芳心裡鬆了好大一口氣:“那殿下還是進屋用點心罷。”
朱翊鈞搖頭:“點心我也不吃了,我要回去找皇爺爺。”
“???”
李春芳那口氣還沒完全鬆下去,又提了起來。就聽朱翊鈞說道:“李大人不讓見,那我隻能去求皇爺爺,讓他把人請到萬壽宮讓我見一見。”
說完,他就轉身往外走。李春芳趕緊上前攔下他:“殿下這邊請,徐
渭就住在彆院中。”
這個彆院有些遠,李春芳親自領著朱翊鈞穿過大半個宅院,穿過好幾道門,才來到一方小小的院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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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從地理位置,還是院中景物,都不難看出,這彆院確實挺偏。唯一一抹亮色,便是中間那株開得正盛的梅樹。枝頭上壓著積雪,襯得花枝更加明豔。
下人已經提前來通傳過了,但李春芳和朱翊鈞來的時候,徐渭也沒有提前在門口迎接他們。
李春芳臉上為難與惱怒交織,走進屋去,看到徐渭還是那身烏巾白衣的打扮,他的惱怒就又加了個“更”字。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管家,由管家上前說道:“和你說了多少次,這裡是尚書府,老爺隨時要見你,不可穿得如此隨意。衣物早就給你送來了,你為何不穿?”
“不穿。”
徐渭正站在書案後麵,手裡握著筆,正埋頭在紙上寫著什麼。從他們進屋到現在,就沒有太過頭。
李春芳是個正正經經,規規矩矩的讀書人,從小受儒家思想影響,尊聖賢禮樂,乾不出出格的事,也看不慣不拘一格的人。
但是看到徐渭正埋頭奮筆疾書,他以為是在替自己作青詞,於是,勸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
然而,走進了一看,作什麼青詞,人家剛作了一幅畫,正在往上題詞。
朱翊鈞也湊上去看:“從來不見梅花譜,信手拈來自有神。不信試看千萬樹,東風吹著便成春。”
李春芳給他尋一處安靜的彆院,叫他在這裡好好地作青詞,他卻畫起了梅花。
畫完了梅花,還題了首詩,好好把自己誇一頓。
朱翊鈞回頭輕聲問馮保:“什麼是梅花譜?”
馮保也輕聲回他:“就是教人畫梅的畫譜。”
朱翊鈞點點頭,懂了。徐渭的意思是他畫梅花,從來不看什麼畫譜,自己信手拈來便極具神韻。
前兩句自誇已經很不含蓄了,後兩句更是狂得沒了邊:你不信我畫的梅花栩栩如生?且等著瞧吧,冬風一吹,那千樹萬樹的梅花定能如期綻放。
朱翊鈞還沒學過畫畫,對於這種寫意的水墨畫幾乎沒有建立審美,好與不好,他都看不出來。但他身後那倆太監,於書畫方麵頗有些造詣。
此時,馮保和陳炬二人眼睛都直了。所謂“願為青藤門下走狗”、“願為青藤研墨理紙”真不是隨便說說。
他倆這是跟著小主子出來見世麵來了。
李春芳表麵不動聲色,心中卻感慨不已。
一方麵,他實在恨極了徐渭狂放不羈的個性。一方麵,人家是有真本事,詩詞書畫,無一不通,還擅長各種公文寫作,拍馬屁的文章也能信手拈來,他甚至還精通兵法。
這樣的人不能為己所用,實在叫人不甘心。
他想問徐渭,文章作得如何了,卻礙於朱翊鈞在旁邊,不好多問。
徐渭左看右看,對自己這副梅花圖甚為滿意,落款:文長,加蓋鈐印:天池山人。
朱翊鈞已經繞到了書案後麵。他人矮想要看一整副畫就得墊腳,一邊墊腳還一邊把徐渭往旁邊擠:“讓一讓,讓一讓。”
徐渭手裡拿著自己的印章,有些莫名其妙,回頭一看,卻不見人,低下頭,才看到一顆白嫩嫩的小團子。
就算是江南的煙波浩渺,細風軟雨也養不出這麼靈動清雋的孩子。
朱翊鈞那小腦袋一會兒偏向左邊,一會兒偏向右邊,仿佛是個書畫鑒賞行家,仔仔細細的將那幅畫看了一遍,小臉滿是疑惑:“我怎麼看不出這是梅花?”
徐渭嗤笑一聲:“看不出就對了。”
朱翊鈞狐疑的看著他:“是你畫得不好吧。”
在場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這都不算好,那怎樣才叫好?
徐渭冷哼:“哪裡不好?”
朱翊鈞說:“一點也不像。”
“這就神韻,若追求形似,豈不落了俗套。”
“哼~”朱翊鈞指著其中一處,“我看是你不留意,把墨汁滴在紙上了吧。”
“你……”
“你?”
徐渭看著他,連說出兩個“你”字,語氣卻大不相同。
平日裡,都是徐渭把李春芳氣得半死,今天看到他在朱翊鈞麵前吃癟,心裡舒坦多了。
徐渭盯著朱翊鈞,這孩子看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好像,昨天剛見過!
“是你!”
“是我。”
李春芳驚訝道:“你們認識?”
二人異口同聲:“不認識。”
“……”
因為李春芳在場,徐渭也沒有提胡宗憲的事情。他不提,朱翊鈞也不提,而是朝他伸出手:“還錢。”
“什麼錢?”
“酒錢。”
“……”
徐渭開始心虛:“什麼酒錢,老夫從不與小娃兒喝酒。”
朱翊鈞半眯著眼睛看他,“昨日在姑蘇小官,你的酒錢,是我大伴付的。”
徐渭驚訝道:“子藎呢?”
“回去讀書啦。”
徐渭沉吟片刻,將他剛作的那副《墨梅圖》拿給朱翊鈞:“這幅畫給你,權當抵了酒錢。”
朱翊鈞把他的手一推,頗為不屑:“誰要你的畫?”
他嘴太快了,一旁的馮保還沒反應過來,而後在心中呐喊:要要要,我要啊,我特彆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