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門房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朱翊鈞說:“我認得路,你不用送啦!”
“……”
朱翊鈞徑直來到徐渭的小院,這次屋子裡生了足夠的炭火,暖融融的。
徐渭今天沒有作畫,半倚在榻上打瞌睡,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朱翊鈞,沒來由的歡喜:“小……殿下來了。”
朱翊鈞說:“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
“什麼事?”
“那酥油鮑螺兒,真有那麼好吃嗎?”
“哈哈哈!”徐渭大笑,“入口消融,奶香四溢?”
朱翊鈞嘴角上揚:“吃了真的可以牙老重生,抽胎換骨嗎?”
徐渭問他:“若是真的,你當如何?”
朱翊鈞不答反問:“乳酪是什麼?”
“牛乳中分離的油脂。”
朱翊鈞仰頭大笑:“那就是假的嘍。”
徐渭一愣,不知他這個結論是如何得出來的:“為什麼?”
朱翊鈞掰著手指頭數給他聽:“牛乳我吃過,蜂蜜我吃過,糖霜我也吃過,沒有什麼不同。”
“你倒是機靈。”
接著,徐渭問起了胡宗憲的事情,朱翊鈞隻見過一次,便如實告訴了他。
倒是和徐渭想的差不多,皇帝沒有殺他,但現在嚴嵩倒台,徐階是內閣首魁,他想要複出做官,幾乎沒有可能。
“唉!”徐渭歎息一聲,為胡宗憲,也為自己。
朱翊鈞問他:“你怎麼不問問大白和小白?”
“誰?”
“小鹿。”
徐渭恍然大悟:“你是說,胡總督進獻的那兩頭白鹿。”
“他們現在是我的小夥伴。”
徐渭又問他:“你讀了什麼書?”
朱翊鈞說“《論語》和《孟子》。”
徐渭又問:“會寫字嗎?”
“會。”
“寫給我瞧瞧。”
“……”
朱翊鈞畢竟是個五歲的孩子,練字還停留在臨摹碑帖的水平。
徐渭從旁給他指點,甚至大筆一揮,寫了一幅自己非常滿意的作品叫他品鑒。
朱翊鈞卻不領情:“你寫的字,我都看不懂。”
徐渭問他:“昨天的《墨梅圖》你怎麼能看懂?”
朱翊鈞說:“昨天的能看懂,今天的看不懂。”
明代開科選士,皆用楷答卷,務求工整。字寫得不好,文章作得再好,也會名落孫山。
漸漸地,大家的字都寫得橫平豎直,大小一致,方正光潔,連字與字之間的間距也都嚴格控製,就跟印刷出來的一樣。
朱翊鈞常伴嘉靖左右,識字之後,把他皇爺爺的奏章當課外書讀,見得最多的就是這種台閣體,他身邊的人也用這樣的標準指點和要求他。
徐渭則是另一個極端,他擅長行草
,字就跟他的人一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氣勢磅礴,狂放不羈,用筆狼藉,自有一番獨特的生命力。
朱翊鈞看不懂,也正常,看得懂才奇怪。
徐渭又提筆寫下幾個他能看懂的字,朱翊鈞湊近了一瞧,樂了:“你寫楷書也與彆人不同。”
徐渭握著他的手:“無論寫字作畫,都要遵從自己的本心,彆讓旁人的規矩束縛你。”
在朱翊鈞看來,徐渭就是個奇怪的老頭。說話做事都與彆人不同。但是和他一起寫字卻一點也不枯燥,反而能真正體會到書法的樂趣。
這一日天氣不錯,豔陽高照,氣溫也回升不少,陽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
徐渭寫不出青詞,李春芳便不許他外出,整日把他關在小院中。他閒來無事,坐在院子裡一塊石頭上曬太陽,視線卻時不時看向院門口。
朱翊鈞平日都是早上來,今日過了午後還沒過來。這小皇孫不僅長得漂亮,頭腦聰明,說話還十分有趣。徐渭教他書法,無論講了什麼,他一聽就會,寫出來的往往超出徐渭的預期。
今日卻不知怎麼了,這都到了午後,卻遲遲不見朱翊鈞的身影。
徐渭有些失落,閉上眼昏昏欲睡。
正在此時,他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輕快而急切。徐渭心裡開始期待,不由自主坐直了身體。
下一刻,那一抹快樂的身影跑進院子,小院中平平無奇的景物,忽然就亮了起來。
興許是他期望太高,這一趟京師之旅並不愉快。徐渭本以為尚書府和總督府一樣,是個能讓他一展抱負的地方。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前些日子,他每日與三兩好友喝得酩酊大醉。
現在好友都在溫書,準備下月的會試。他也出不去,幸好,他結實了一位小友,雖身份尊貴,卻從不在他麵前擺架子。
他們時常爭論,小家夥總對他的畫作和書法挑三揀四,他也不惱,隻覺有趣。
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一個小娃娃的評價,還不至於讓他懷疑自己的書畫水準。
“你在等我嗎?”朱翊鈞忽然坐到他的身旁。
徐渭懶洋洋的轉過頭:“我在曬太陽。”
朱翊鈞看向一旁,石桌上有一小爐,正咕嘟咕嘟煮著茶,旁邊還有兩個瓷杯:“你就是在等我。”
徐渭給他倒了杯熱茶,朱翊鈞嫌苦,隻捧著暖手:“徐先生,你叫我兵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