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林霄出生底層。
這個底層的意思, 不是小資中產想象的“貧窮善良&窮山惡水出刁民”,更不是上層精英想象的“月薪幾千住豪華公寓,靠努力拚搏奮鬥成為人生贏家”……而是, 讓正常家庭出生長大的人難以想象的方方麵麵的窘迫困頓, 以及同樣來自底層的掠食者的不加掩飾的惡意。
舉幾個比較容易理解的例子, 就是外賣員被偷外賣,外地打工人的住房押金被本地房東扣押,鄉村貧困戶的低保名額被關係戶搶走, 城市裡的廉租房安置房被有關係有人脈的人家多吃多占, 患精神疾病的女性被老光棍窮鰥夫強O奸、產子, 家境貧寒的打工妹更容易被人渣狩獵……等等。
如果說小資中產、上層精英或許還會對在底層掙紮的屁民有那麼一丁點兒的高高在上的憐憫、還會虛偽地裝出尊重對方的嘴臉來,那麼同樣處於底層的掠食者, 對於自己夠得著的、處於弱勢地位的人, 基本就是不把彆人當人看的了——例如保安對外賣員, 房東對租客, 底層窮男人對不得不依附他生活的老婆孩子。
生在農村,長在鄉下的林霄,十六年的人生裡就沒少見過這種底層對底層的惡意。
她回到喬秀英的臥室裡, 對著衣櫃裡麵那些衣物沉默了會兒, 取出掛著的緊身連衣裙、和大概是用於特殊作用的動漫護士服、JK、OL裙, 一一查看尺碼。
“製服O誘O惑”係列的裙子尺碼挺小, 不是S碼就是XS, 林霄目測隻有明蘭蘭那種細細瘦瘦的小個子穿得下。
走禦姐風格的緊身連衣裙就全是L碼,大概是王麗那種塊兒的尺寸——以裙子的長度,略矮一點兒的顧白不大撐不起來。
林霄沒見過喬秀英真人,不曉得她的塊頭具體多大、穿衣服要穿哪個尺寸,不過根據這些“工作用服飾”的尺寸來看, 喬秀英在曾經從事“非法經營”期間,手底下至少有一個以上的小妹。
之所以說是“曾經”而不是“現在進行時”……是因為林霄發現這些衣物挺久沒拿出來見過光了,團在櫃子一角的絲襪甚至有股黴味。
把衣物一一放回櫃子裡,按原來的位置掛好,林霄又去翻喬秀英的床頭櫃、梳妝台和客廳裡的電視櫃。
從沒清潔到位的浴室下水口和混亂的衣櫃來看,喬秀英顯然是個很懶散的人,家裡隻是大麵兒上保持乾淨,實則並不怎麼用心收拾,使用頻率高的梳妝台還好,床頭櫃和客廳裡的電視櫃拉開了抽屜,簡直亂得不能看。
在一堆亂七八糟的電器說明書、超市小票、零食包裝袋、襪子內衣褲、小孩玩具、發卡發圈等等雜物的包裹中,林霄翻到了幾張疊在一起的醫院單據。
一張是繳費憑條,一張是自助掛號憑條,一張是做驗血的化驗單。
繳費憑條的打印時間是2020年1月份,診人姓名一欄印的名字並不是喬秀英,而是叫做“張婷”。
林霄盯著這個名字看了會兒,猶豫了下,沒有把這三張醫院單據放回原位,而是收起來裝進了自己衣兜裡。
醫院的繳費憑條打印的診療卡號是就診人的身份號,從這組身份編碼上看,叫“張婷”的這女孩,2020年時,才將十八歲。
而張婷這種風格的名字吧……在好家庭長大的城市小孩大概沒什麼概念,可能隻會單純覺得好聽,但其實這個婷字在那些“接男寶”的家庭,取用的是女停之意,和“大名鼎鼎”的招娣、寶來等“常用名”是一個“係列”。
現在招娣、來娣等名字很多要臉的家長已經不好意思給女兒取了,寶來、婷婷等名字就成了“接男寶”家庭的女寶專屬,林霄就讀的貓場鄉中學,名字叫寶來、萊寶、X婷、婷婷的女同學數得出好幾個。
林霄她爸就曾經想給林霄在戶口上更名叫林婷婷,是林奶奶痛恨兒子不養孫女還想乾涉孫女,給阻止了。
一個被家裡人取名叫女停的女孩,十八歲時和喬秀英這種人產生了接觸、可能還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連醫院票據都隨手扔在了喬秀英家裡……林霄真不太願意去想象這個當年隻比她大了兩歲的小姐姐當時遭遇過什麼。
出於樸素的同理心,林霄覺得這個女孩子大概不會想讓人曉得她的過往,所以她不想把這幾張單據留在這裡。
離開喬秀英家時,林霄的心情並沒有因為找到丟失孩子的疑似生母而開心,反而像是心裡麵被壓了塊大石頭似的,很不好受。
回到家裡,林霄也沒去找小房東姚學博幫忙用身份編碼尋找這個叫張婷的女孩子,而是自己嘗試著在網絡上進行搜索。
身份編碼裡包含著很多個人信息,林霄根據這些個人信息利用搜索引擎全網查找,花費了半個多小時的功夫,還真找到了張婷的來曆——
張婷,現年二十一歲,G省興華市龍昌縣人,曾就讀於龍昌縣高中。
林霄先在社交網站上找到了三年前張婷就讀的龍昌縣高中班級的畢業照,又順著這個在網上放出畢業照的網友的社交賬號順藤摸瓜、翻了幾十頁的個人空間公開內容後,找到了這個網友與疑似張婷的人進行的對話。
這個疑似張婷的人,網名是一串無意義的符號,個人空間裡的內容大部分都改成了私密、遊客不能訪問,但從少部分公開的內容來看,這個人確實有很大可能是張婷——她在四年之前、還在讀高中時期發布的內容中,能判斷出她似乎出生於一個並不關心她的家庭,與她互動過的、可能是她高中同學的網友用“婷婷”這個昵稱喊過她。
而這個賬號最後一則發布的公開內容,時間停止在2019年八月……根據時間推算,似乎是高中畢業後,就沒再登錄過這個賬號了。
林霄琢磨了會兒,覺得這個叫張婷的女孩讀書期間在社交網站上發布了幾百條的內容,雖然大部分都設置成私密了,但從發布頻率上看她應該是比較喜歡在網上無人注意的地方發泄心裡麵的煩悶的人,可能沒那麼容易放棄使用社交平台。
換言之,她可能換了小號。
順著這個思路,林霄打起精神,去逐一查看網站上還有記錄的、訪問過這個個人空間的遊客。
如果張婷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並為此舍棄了曾經使用過的社交賬號,那麼林霄想,她或許也會有懷念學生時代無憂無慮的時候,她可能會以遊客的身份,來偷偷看一眼她曾經乾乾淨淨的青春。
一個沒有正經網名、隻有一串符號當賬號,而且還隱藏了大部分內容的個人空間,幾年裡來訪的遊客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要逐一篩選是個很磨人意誌的活兒……林霄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也隻排除了訪問遊客中的一半。
下午六點去店裡上班,林霄除了正常乾服務員工作,其它時間就都耗在了這事兒上。
到淩晨一點多,店裡麵算是真正清閒下來了,林霄總算從一百多個訪問遊客中篩選出三個疑似是張婷小號的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