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一隻手驀然掀開了剛欲離開的馬車。
“誰?江,江世子!”桑葉被嚇得一凜,結巴著半晌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突然出現的江維,臉色比之平日更加陰戾,仿佛山雨欲來。
“桑葉,你先出去。”德馨郡主淡淡地說,然後任由江維甩手鑽進了馬車裡。
兩人麵對麵坐著,馬車開始緩慢晃動,江維的臉色忽然平和了很多,他看了許久的德馨郡主,“我很意外,”他緩緩地說,“五年前,你寧肯和親翎地,也不肯嫁給我。今日,你已有功績,即使當年時相罪不容誅,也足以不再因身世被連累。何況——”
他頓了頓,聲音冷硬了幾分,“薛明臨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商王。他比我更有權勢,更想得到你,你為什麼會求陛下賜婚嫁我。”
沉穩睿智如江維,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她這麼做的目的。可即使如此,在皇上詢問他的意願時,他還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可總歸是要問個明白的,堂堂鎮北公世子,也從來不是個輕易被敷衍的人。德馨郡主看著他,認真地說,“五年前拒絕你,是因為那時我年輕,天真,一心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薛明臨,他是我最好的選擇,可惜那時我和他都太弱小,在權勢麵前身不由己。世子妻妾成群,金玉卻和我一樣,也期待兩心相許的感情。世子,可明白了。”
江維完全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一生一世一雙人……”怎麼會這樣呢,天底下誰不知道這隻是幾乎不可能的謔言。
天底下的男人,誰不想著三妻四妾,誰願意一輩子隻有一個女人,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男人沒有選擇,可能連妻子都娶不起。可但凡有選擇,即使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貧民,也會想方設法尋歡問柳,否則又怎會有青樓船舫的存在。
和大多數隻知混吃等死的世家子弟不同,江維性格要強,努力上進,在他心裡建功立業無外乎是最重要的。但他也有通病,那就是慕色。
他不理解,怎麼會有男人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還堅守那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謔言。
他也不理解,自己竟然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五年前輸給了薛明臨,也輸給了金玉。
“千帆曆儘,我知道了自己的天真,也明白了,世子才是阿笙最好的選擇。”德馨郡主認認真真地說道。
以前是天真,如今是現實。翎族乃蠻荒小族,又遠在南境,以前江維從不屑於主動了解那個地方的人和事。但自從德馨嫁到那裡後,他便有意無意地打聽那裡的事情。
聽說,她嫁過去後是金玉的正妃。
聽說,她陪嫁的文學典籍、糧種食譜深受當地百姓歡迎,人們尊她敬她,宛如前朝那位入吐蕃的公主。
聽說,她嫁過去的第二年,金玉娶了當地一位世族之女為側妃,十個月後側妃給他生了一個兒子,第二年又有更多的兒女出世。
聽說……
一直到兩年前,翎族覆滅。王室儘亡,德馨郡主恐也葬身傾覆的王宮中。
可又有傳言,說翎族覆滅時,柳城有十七勇士不顧危險闖入王宮救下德馨郡主,隨後不知所蹤。
偶爾,江維總是想著,她若嫁給自己,又怎會經曆戰亂離苦,甚至年紀輕輕地就死在了異地他鄉。
而現在,她不僅還活著,而且即將以一種此生都和他無法斷絕的關係在他身旁。馬車搖搖晃晃,她輕緩的呼吸聲如落地之銀針,迷惘可聞。江維忽然有了一種衝動,一種因胸膛的激蕩而幾乎控製不住的衝動,時間算什麼,兜兜轉轉,她還是他的。而且屬於他們的將來,肉眼可見地還很長。
馬車駛過一條岔路,矯健的身影從車中跳了下來,又迅速隱沒在深夜的巷尾。
鎮北公府的演兵場,守夜的親衛們麵麵相覷,看著剛從宮中的慶功宴回來,就直奔演兵場的世子,誰也不敢貿然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