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河哪能真讓她這般忙活,紅著張老臉趕緊攔著:“你爹客氣也就罷了,你娘咋也這樣,這叫怎麼個事兒!大家都是一個村,能伸手幫個忙難道還能眼睜睜看著你們犯難不成?哎呀,你可行了,彆忙活了……”
方秋燕卻說什麼都不聽,背著空背簍跑出院子,回頭衝陳大舅和衛大虎道:“爹,待會兒攔著大虎彆叫他回家,姑父和桃花都在家裡頭呢,晚間留在家中一道用夕食。”
不等陳大舅說話,衛大虎便笑著揚聲道:“大嫂放心,叫大舅母多煮些,我胃口大!”他可一點不帶客氣的。
方秋燕笑著點頭:“曉得了!放心餓不著你!”
又聊了幾句,陳大舅忙著回家,陳大河也不多留,隻說叫陳大石兄弟倆注意些,眼下地裡不忙,仔細把手養好才是要緊事,可彆急著這會兒忙活,日後落在病根才叫得不償失。
陳大舅點頭,然後帶著衛大虎回了家。
他們回家的時候,方秋燕正背著第二簍水草往陳大河家去。她沒說大話,家中院子裡真堆了一大摞的草,借了村長家的牛使,人家是心善,他們也不能不懂事,大舅母老早便叫兩個兒媳去河邊割水草喂牛。
老二媳婦曹秀紅在灶房裡忙活夕食,三花幫著燒火,鴨蛋帶著弟弟鵝蛋在院子裡玩耍,桃花則抱著二房的小丫幫著摘菜。
見到衛大虎,桃花抱著小丫起身,走到他麵前上下一番打量,見沒受傷,心裡頓時鬆了口氣,小聲道:“大石哥說在鎮上遇著你了,你這是……”
她壓低聲音:“獵到啦?獵了個啥?”
衛大虎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懷中小丫的臉蛋,小丫頭皮膚隨了她爹,小小年紀就黃不拉幾的,屬實和可愛不沾邊兒,忍不住道:“咋就隨了你爹,看你日後咋找婆家。”
小丫嘴一癟就要哭,被他嚇得直往桃花懷裡鑽了。
桃花見他亂說話還手賤,連奶娃子都欺負,氣得揮手拍開他爪子:“問你話呢,你居然欺負小娃子,一點長輩的樣子都沒有!”說罷,抱著小丫拍背哦哦哦的哄。
衛大虎被拍了一巴掌,有些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見小丫哭了,乾巴巴跟著哄了兩句:“這不是和她鬨著玩兒麼……”
見桃花瞪過來,他忙道:“獵著了,回頭把銀子交給你。”
桃花在他腰間瞅了兩眼,衛大虎見她不信,反正院子裡隻有鴨蛋和鵝蛋,鵝蛋還因為害怕他,躲在他哥身後不敢叫他瞧見。他湊近桃花,一把扯開衣襟,桃花看見一個醬色的錢袋子,還不等仔細瞅,衛大虎已經一臉正經地扯好衣裳,一臉嘚瑟地跨步去了堂屋。
那耀武揚威樣,桃花好懸沒笑出聲。
堂屋裡,三叔公和陳二牛也在,他們也被叫來吃飯。
“周家那群東西下手可重了,個個跟不要命似的,認識的曉得他們是莊稼戶,不認識的還以為他們是亡命徒!”陳二牛和衛大虎坐一道,與他講起當時打架的場麵,“三叔公老說我腦子不好,可我瞧著周家人比我腦子還不好,我把人打死還會擔心被官爺抓去坐大牢,他們舉著鐮刀就往人身上招呼,根本不怕蹲大牢!”
不知便無畏,就周家連自己閨女死沒死都沒鬨明白就帶著人打上門的做法,衛大虎覺得他們是即蠢又狠。
“還是前頭那些年鬨的。”三叔公吧嗒著旱煙,一雙老眼裡蘊著歲月的光,“當年不止咱們村,整個長平縣、乃至各州府四處都在抓壯丁,又恰逢饑荒年,咱們這片雖偏僻,但背靠大山,餓了拔草薅樹葉也能充個饑頂個飽,可外頭那些人就不一樣了,為了活下來餓得慌了啥都吃,沒得樹吃就刨土往肚子裡塞,更甚還有那喪心病狂的易子而食……”
堂屋裡一時無人說話。
“咱們村好些人家都是從外頭逃荒過來的,大石爹還有印象吧?當時村裡好些人家說話咱們聽不懂,落戶後他們抱團又是搶地又是搶水,在村裡鬨了好些年,沒少流血呢。”三叔公眯著眼,旱煙的霧繚繞在堂屋裡,看著麵前這幾個小輩,語重心長道:“能從饑荒兵禍的要命年生裡成功活著從外頭逃難到我們長平縣大河村,你當這些人是吃素的嗎……”
李家人,朱家人,周家人,後頭兩家便不說了,他們村的李家人便是當年從外頭逃難來的。
人之所以講理,是因為內心裡還存在著“禮”。
而這個世道,大家不但想活著,還想活得更好,誰管你那些個大道理。
李朱周三家人,李家不講道理,朱家蠻橫,周家凶狠。他們和陳家不同,陳家在那個兵禍年代逃過了一劫,他們靠著身後的大山活了下來,躲過兵禍,躲過饑荒,他們沒有直麵感受過世道和人性的殘忍和醜陋,他們內心還是質樸懂“禮”的人家。
在朝廷動蕩民間混亂天災降臨時,他們是幸運的。
但在和平日子,他們比不過彆人心狠,那便是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