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是吃過野梨的, 杏花村後頭的山便有一棵野梨樹,結的野梨小而硬,汁水非但不甜, 還十分澀口。除了那等實在貪吃的娃, 便是連錢狗子都不樂意啃一口, 滋味屬實說不上好。
眼前這棵野梨樹粗枝繁茂, 根部長得十分粗壯,一瞧便知是棵老樹。枝丫上結滿一顆顆碩大野梨, 一個個沉甸甸壓著, 一眼望過去便給人一種豐收的喜悅。
雖不知滋味如今,但瞧著已叫人心生歡喜。
桃花高興得不得了, 她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疲憊了,邁步小跑到野梨樹前, 墊腳伸手從枝丫上狠狠摘下兩個野梨。遞給衛大虎一個, 她自個捧著剩下那個, 隨便在衣裳上擦拭兩下, 便一口咬下去。
“哢嚓”一聲脆響, 野梨的皮被咬破後,露出裡麵雪白的果肉。汁水在齒間迸濺, 略帶冰涼的汁兒紓解了口中乾燥,一股清新的果香味蔓延在舌尖,桃花一雙眼睛湛湛發亮,望著衛大虎的眼神簡直可以用柔情似水來形容。
不枉她天不亮就起床, 不辭辛勞不懼危險爬了幾個時辰的山路,被各種不知名獸吼嚇得神經衰弱,被鬆鼠擲榛子,被蛇嚇, 更是險些被自家男人幕天席地……
總之,望著眼前這棵沉甸甸的野梨樹,一切都是值得的!
桃花一隻手拿著半個沒啃完的果子,一揮手,豪情萬丈道:“摘回家,通通摘回家!”
深山裡的土地肥沃,果樹日久年深在這裡紮根生長,就和那整日吃著金貴食物長大的貴人般,瞧著就和整日在地裡扛著鋤頭下地乾活兒的粗糙漢子不同,人家是細皮嫩肉嬌嫩不已,他們是粗糙爛皮一張,等閒割條口子都流不出多少血,兩者完全沒有可比性。
怪道外頭的野梨難吃,瞧瞧它紮根的土地,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比不了!
桃花第一次在梨樹上感受到出生的不同,莫說人了,便是樹都有高低之分啊。
她整個人高興壞了,兩下把手頭的梨啃完,連核都嚼吧嚼吧兩下才吐掉,隨後挽起袖子便是一副要大乾一場的架勢。
衛大虎見此,一盆冷水兜頭給她潑來:“桃花,你可彆把背簍裝滿了,下山的路比上山難走,仔細果子都掉地上浪費了。”
桃花臉上的笑容一窒。
衛大虎折了一把樹葉塞到背簍地下鋪滿,免得果子磕破皮瞧著不得勁兒,見媳婦傻乎乎模樣,他稀罕得緊,樂嗬嗬道:“傻桃花,我便是能背上背一簍,前麵掛一筐,兩個背簍都掛我身上,那下山的路也不好走呀。山裡的東西便是一根草,也有食草動物稀罕,我們不能浪費上天的饋贈,野梨能背多少下山,我們便摘多少,你不要覺得心疼,不要舍不得,此間有梨樹,彆處就有野葡萄,有桃子,有柿子……山裡吃食多著呢,我們不要浪費,不能貪心。”
所以,通通摘完是不可能的,果子要留一部分給鳥雀啄食,獵物不能獵懷崽的母獸,春季繁衍更不能狩獵,他們取之山林,便要感恩山林,愛護山林。
桃花聽他這般說,心頭沒有失望,反而很是高興,她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以前在村子裡,山裡的好東西家家戶戶全靠拚搶,連柴火野菜都搶,我見著吃食便忍不住想往家中扒拉……”
她是真的眼饞這顆野梨樹,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想通通摘光。
餓過肚子的人,心頭會少許多慈悲,她下意識忽視了樹枝上嘰嘰喳喳的鳥雀。
一個人的性子是由成長環境造成的,桃花見到無主的食物便想往家中扒拉,因為她餓過肚子,和村裡人搶過東西,人越是缺什麼,越想把那個東西死死攥在手裡。
隻是她聽勸,她曉得衛大虎說的話是對的,是有道理的,眼下這棵野梨樹不會有人來和她搶,她能慢悠悠地摘果子,再不用擔心身後有人把她推開,搶走她手頭的食物。
除了鳥雀,這顆野梨樹她可以儘情采摘。
對一個常年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戶而言,收獲是最叫人喜悅的一件事。
桃花也是這般,每年秋收便是她最開心的日子,割稻雖然累,還要搶收以防變天下雨,但收獲進倉的糧食能帶給人無限底氣,代表短時間內不用餓肚子了。
眼下摘果子也是如此,甚至因為野梨樹是天生地養,她有一種“白撿”的喜悅,比之割稻又是另一種滿足,就好似走在大街上撿了一塊銀子,叫人如何不開心?
摘下一個又一個的野梨,桃花看著背簍漸漸被野梨堆滿,她滿腦子都是花喜歡吃果子,回頭給大舅家多送些去。給大舅送了,自然不能少了二舅家……還有滿倉,滿倉怕是好些年沒有吃過野梨了,這野梨又大又甜,他指定喜歡!周家村隻有一座小山頭,山坡上是沒有野梨樹的,連澀口的果子都沒有,他上一次吃果子還不知是何時……
唯獨娘那裡,桃花有些猶豫。
她倒不是舍不得,自家親娘她如何有不願送的道理?隻是她畢竟是出嫁的女兒,昨日才回門,哪有又上門的道理?被村裡人瞧見還不知要如何說嘴。而且錢家才鬨了一番,矛盾雖不是她引起的,但家務事總歸被她這個外人瞧了去,短時間內,錢廚子怕是不願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