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驚慌中一片散亂,沈典求小心翼翼地觀望著這棋盤,想著待會兒該如何,這會兒頭發淩亂地倒在耳外,更讓她心情煩悶。
女人見她遲遲不動手,便先走了步棋。沈典求咬牙,實力不行運氣來湊,隨意亂挪了一下。
這一挪可就不得了,沈典求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虛無之地,渾身上下隻剩一把骨頭,全身動彈不得,唯有手指與棋微碰,心情也忽明忽暗,好與壞的界限很含糊,通常混雜成一灘。
再從眉峰眼角淌一點汗,其實嘴角是向下的,指也向下,氣力不足,棋子有血肉墊著,因而不算跌的特彆慘,但多半是輸的,死的。
幸好,仍持著一口氣,極微薄,從喉口裡嗬出,沈典求隻能機械地抬手落子,黑的白的,觸著涼,燈光籠上去,就得滑下來,不染塵。
她指節硬瘦,但指尖沒過多久便膩出濕,眼前的女人不威自怒,讓人麵對著太過緊張。
沈典求努力回想著之前下過的棋法,定式變式,很懸,千臨萬摹,隻為在十九路裡找條活著的時間軸,好替過往挑一處風水寶地。
她現在已經想不到贏或輸了,也不敢妄自取猜,若是輸掉了待會會有一個怎樣的下場。
而對坐的女人一雙眼刻勒著,去鑿出橫和縱,黑與白,多數見食不見鉤,因而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沈典求這邊可慘了,越是哆哆嗦嗦下了幾顆,她越是控製不了自己,前額全是汗,眼睛不敢抬。
棋盤上十九路,橫的豎的,前三路捆著手,後四路纏著腳,剩下的饒脖數周,多新鮮呐,給她裹成個五花大肉粽了,但幸虧女人也沒下死手,虛虛鬆鬆的,大發慈悲地留了個氣口。
還得下,黑子白子,一者氣定神閒,一者哆哆嗦嗦,奕江湖名畫《大豬嘴與五花粽》。
如何緩解緊張,她偷瞄旁邊,想著這裡到底是哪裡,為何會生出一個寺廟樣子的地方,又為何會有一個佛像?佛像底下為何又會出現一個下棋的女人,而她,倒黴人該如何逃離。
但啪一聲,不讓她多想,白子又斷她一口氣,沈肉粽危矣,棋麵上左摩擦,右擁擠,沒多少隙地給她施展,當要不朽,更慌了,掌心搓著膝蓋,來回地要擰出點思路。
心顫了顫,棋盤更顫,哢哢哢地敲,眉眼間的溝壑能把她夾死,深呼吸了,眼前竟是一片藍,怎的,又下出幻覺了?
藍色,它們之間流動的糜爛的水聲,仰在錦被堆出的紅浪之間。
沈典求看到了一個流竄的麵影,爬在她頸間的唇齒帶來一陣燒灼,它的嗚咽變為暗啞的低音,白貓瑩綠的瞳子之間現出她的姿影,肌膚白膩的,宛如剝製的毛皮。
這白貓叫了一聲,像冽風驟雨抽了她滿臉,還問,下哪兒!
夜色都灼熱了,隻剩她在喘息,下哪兒,下哪兒,頭腦裡嗡不出其他訊息,隻死盯著那口氣,她得抓住握緊揪實,指節要捏出骨形,第幾回了?下哪兒?你說下哪兒?
滿地的黑子,滿地的她,頹唐的,慌張的,驚愕的,儘呈了,也就無遮攔,隻餘著執念,越發猙獰了,最後一個她了。
那冰冷的觸感,角磨的鱗片,好似一條蛇掛在她的頸上,逐漸收緊,要窒息了。
不行,她得活,奔騰怒吼的洪流中她站定了,眼越紅了,一張嘴能看見咽喉,沒後路了,親手捅個窟窿,扯個網破,是她在下棋,是我!斂什麼翼,她就該張狂,怕什麼東西?血液中的熱力衝破阻礙了,撚子,拍下,打碎又熔築。
落定齋中沉檀煙水,望它冶而迸散,抵喊不恣。抻臂扶盞,水色早失了芽光,隻餘了沉鬱樣的冷綠。
女人開口:“你是何人?”
沈典求怔然:“……小女沈典求。”
女人抬頭又多看了她幾眼,似乎是想將她的相貌記住,最後,她終於說道:“你走罷。”
更漏終疊儘,晨曦透窗而告,女人掌中的茶盞落於案端,嗑出極輕的響,心念便徐徐靜自朝抵幕的穹蒼,漸沉為無泛的波。
沈典求一身冷汗便也跪伏,額角觸上青磚,冷意攀上脊骨,但未曾折腰,以身繃成將開的刃,掌心卻作蓮台。
她已經不能分明誰是自己,隻覺得這一盤棋下的,慌亂之見她仿佛看到一個人困在了這棋局之中,像是她自己又不像是。
總歸,匆匆開始又沒有結尾,這一盤棋下的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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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還想說呢,在這杵一晌,喝你兩口酒,看你看半天,你也不惱不笑。還好我把它帶來玩,是不小青?”
小青尾巴彈了一下。
赤鬆子看到小青後,又歎了口氣:“你消息來的倒是快,也算是好些日子沒見了。”
“可不是嗎,”先不著急著和故人敘舊,並封忽然長了良心,蹲下來,這才好好打量倒在地上魂已出竅的沈典求,“嗯……睡得可香了。”
“我方才來,還以為你一年不見就帶了妻子兒女過來給她上墳,”並封指尖探了探沈典求的鼻息,這人應該是沒什麼大礙,“稍安勿躁,這姑娘大概是進了小青的虛無之處。”
“不過一年,孩子怎麼可能長得這麼大,再說我怎會娶凡人妻。你做事還是太過莽撞。”赤鬆子沒想到這人現在還能開得出玩笑,直起身拍拍手中土。
倒是很久不見他這副麵容打扮。見過太多張臉,差點忘了此人原來到底長什麼樣,這樣看……似乎